我们院子里的老戴，无业，偶尔接点零活赚钱养家糊口。他的着装永远不变，因为他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据说他每接一个活都能得到一件这样的衣服。老戴曾这样说自己的着装，既有得换又不改变风格，很好。
邻里们谈起老戴这个人，虽绝没有一句骂词，但嘲笑的言语却不少。
老戴的小毛病实在是太多了。他嗜烟好酒，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烟头和酒瓶大多是他的“杰作”。他爱打牌也是院里人都知道的事。闲时，他能在牌桌前坐上一整天，有时候还要妻儿送饭。为此，老婆没少和他吵嘴打架，当然每次都被邻里当成笑话。
那天放学的时候，从我进巷子老戴就盯着我看。他蹲在墙角，眼眶深陷，眼圈发黑，很焦虑的样子，不停地吸着烟。
他丢下那没有吸完的半截香烟，很用力地踩灭了，然后叫住了我，问：“你说这学音乐的到底有没有前途？”
我几乎一下子明白了老戴为何焦虑，他儿子今年读高二，到了选科的时候。学校一般会让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去学美术或音乐，老戴的儿子文化课一直不好，应该是被老师做了一些劝说的工作。
“音乐嘛，花钱太多，学的人也不少，而且没有多大用处，除非真成了音乐家。”我的本意是让他给孩子选择一个正确的方向，因为从他的家庭条件和孩子的个人条件来看，他孩子真的不适合学音乐。他脸色一沉，想反驳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身走开了。
老戴的儿子最终还是学了音乐。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院子里的居民总是要被一阵笛声吵醒，那是老戴儿子练习吹黑管的声音。
往后的日子里，老戴彻底变了。他不赌钱了，哪怕是遇到三缺一的情况，也不去凑成那一桌。最后，他宣布戒烟。有人问原因，他说儿子学黑管要用钱，自己不能乱花钱；并且他把衣服也换了，不知道在哪里淘了一件名牌西装，虽说是二手货，但依旧是名牌。有人又问他，之前的那些蓝工作服怎么不穿了？老戴说陪儿子参加比赛时怎么也不能穿那个，不然多给儿子丢脸啊。
自从那次得罪了老戴，我就害怕见到他，但还是难免遇到。一天傍晚，老戴在巷子口拦住了我，非让我去听他儿子吹黑管。我拗不过他，只好去了。我从没有见过老戴这么热情，像是忘了那天我泼的冷水。
我不懂音乐，但是我听得出老戴的儿子黑管吹得很棒。
“你看我儿子吹黑管到底有没有前途？”
“有！”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老戴满意地笑了，笑得脸皱成了一朵菊花，而每条皱纹里仿佛都写满了他对儿子的爱。他点了根烟，然后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吸出来一口。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打上了一层金粉，那一刻的辉煌，便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荡漾开来。
我定睛凝视老戴手里的那半截烟，上面沾满了泥渍，再看看，正是很多天之前他在墙角踩灭的那半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