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窗台外香樟树沙沙地摇着,窗台旁泛黄的墙角里搁着一支积满了灰尘的梨木拐杖,它早已褪净了光泽,静静地靠在斑驳的壁柜上。
这是爷爷的拐杖,从我记事起爷爷就一直拿着,在爷爷搬进养老院后就一直被搁在这里的爷爷的拐杖。
看着这支不足立柜高的梨木拐杖,我竟有些恍惚。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总是拄着这支拐杖,挺直着背,架在脸上的那副厚厚的镜片下透着严厉不容反抗的目光,梳得一丝不苟的、有些稀疏的白发下是爷爷削瘦的脸颊,还有抿紧的嘴唇。
那严肃高大的样子令人生畏,每当我做错了事或言行有些不得体的时候,爷爷的拐杖总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手上、肩上,落的不重,却足以吓得我哇哇大哭。因此我一直惧怕着爷爷。
在爷爷面前,我是吃不下饭的。
爷爷对待吃饭也是一丝不苟的,就好像他永远严谨对待任何人、任何事。每每面对着爷爷吃饭,我提着筷子,却怎么也下不了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去。每当这时,爷爷总会抬起他的拐杖,拐杖落在我的手上,我疼痛地收手,碗就滚落在桌上,满桌狼藉,“连吃饭都这么心不在焉,还怎么指望你以后能专心做事?”严厉的话语落在心上,眼眶里却憋满了委屈的泪水。
我最怕爷爷的拐杖。
记得那一次,因为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伴随着爷爷严厉的训斥,那拐杖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打在我的手心上,心中的委屈让眼泪夺眶而出,于是我跑进房间里哭着要找妈妈。
也不知哭了多久,便听见走廊里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熟悉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爷爷站在门口,望着哭坐在地上的我,拐杖一下一下敲着地面,不过这一次,,不像我预料中的那样,爷爷没有向我举起拐杖……
当天晚上我发起了低烧,梦中还叫着要妈妈。而且很快我便如愿以偿了,当临行前我依偎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见到的是站在大厅里的爷爷,他一个人站着,扶着拐杖的手松开了,向我的方向伸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末了却又摆摆手,垂下手又握住扶着了的拐杖。
爷爷的脸一片灰暗,香樟的阴影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明明很轻,却在这充满香樟味道的空空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妈妈回来了,我回到备受呵护宠爱的家里,在爷爷身边的日子一晃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很多东西也都记不分明了。
那天,在疗养院异常安静的氛围里,我见到了爷爷,褪尽往日的精明与干练,原本瘦削的手臂和身躯竟如同一个气球似的肿大起来,见到我来,肿着的舌头蠕动了半天也只发出了一个浑浊的音,双眼无神地望着我。妈妈说:“爷爷老了,认不出人了。”
床边搁着的是那只我熟悉的拐杖,但我知道,爷爷再也不会握起它了。
一切很快就过去了,几年的时间,仿佛不存在似的,窗外的香樟又长出了新的口子,一直不变的是那支一直放在墙角的拐杖,那支往日我怕到不行的、明明记得那么高大有力的拐杖,现在看到的却是连一个立柜的高都不到。
这样想着,我总忍不住嘲笑自己。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东西,可那天爷爷的脸,爷爷的叹息,在我记忆中却无法磨灭。
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疼痛,也或许两者都有。就像那天爷爷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我的手,同样终究也没能抓住重要的东西啊。
眼泪随着思绪的翻覆慢慢凝聚、滴下,溅落成一圈水渍,倒映着窗外香樟树摇曳的身影,静悄悄地洒落在那支陈旧斑驳的梨木拐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