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
屋外是雨淅淅沥沥地下,屋里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甜美的戏音在断续的电流声中并不清晰。阿衡推开窗,院中的花开了,在雨幕中也娇艳喜人,增添不少生机。“姐姐!你来看!”他兴奋地望向床榻,温云正抬眼笑看着他。“又在打扰你姐姐休息了。”母亲轻轻推开门,将怀中的砂罐放在桌上,“李大夫开了新药方,去给姐姐熬药吧。”“开了新药方?”阿衡问,两手抱起沉沉的砂罐,“身体状况不同,药方自然要变。”手中的针线动起来了,母亲仍温柔地应答。
“龙齿12克,牛七12克,金银花......”阿衡是喜欢读中药名的,尤其是白芷桑枝这样动人的名字,只是药方上老中医龙飞凤舞的字迹常常让他抓狂。他走向药炉,打开牛皮纸,将各味药材悉数抖入罐中,掺水,浸泡半小时。耐心地等待后,他搬来了竹凳坐在炉前,慢慢地摇着蒲扇。“阿衡,今天的药苦么?”蒲扇顿了顿,阿衡嗅着浓郁的药涩,心中为难,支支吾吾,“嗯...不苦...”怎么会不苦呢,他记得小时候喝中药,每一次的闭眼张嘴到睁眼闭嘴,都是巨大的磨难,但抵不过大人们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好,阿衡说不苦,姐姐相信。”温云笑了,消瘦的脸庞添了一丝活力。
温云病了好些时日了。秋风渐起,有了凉意,阿衡越发想念那个健康的姐姐:她会在夏季炎热的午后拉着他去附近的河沟抓小虾;会在有蝉鸣的夜晚一边为他扇扇子,一边教他吟诵“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样美好的诗句;会在从丰收的田野里返家时和他一起踢路上的小石子;会在上集市时牢牢牵住他,带他去找捏糖人的小贩......如今的姐姐很少下床活动,脸色少有红润,阿衡总在白天听见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在夜晚听见深深而缓慢的呼吸声。
冬天到了,可姐姐为什么还没好起来?小小的阿衡也开始着急。
冬至,母亲照例买来一大捆红绳,大家围坐在一起,编中国结。一根根红红的线,一个个红红的结,是如何交叉编织在一起,从前的阿衡不得知,他是众多在屋里疯跑傻笑的孩子之一。今天却坐在大人身旁学编中国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母亲打趣道,阿衡撅噘嘴,并不理会。他想编几个吉祥结,大人们不是常说“吉人天相,祥瑞美好”吗,多系几个在姐姐床头,姐姐就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吧?他想着,埋头,专心的样子全都落入姐姐眼里。姐姐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如春风吹皱江水,叫人生生陷进去。
新年的鞭炮声响起,阿衡扶着姐姐来到窗前,透过玻璃,温云看见人们因兴奋而通红的脸,“姐姐,你会在春天来之前好起来的。”窗外的闹声传来,温云低下身,揉揉阿衡的头,“为什么是春天呢?”“春天你要陪我去放风筝啊。”
风筝,温云回想起。
每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初,她都会带着阿衡去放风筝。阿衡很聪明,他懂得如何顺应风的方向和势头,让自己的风筝成为一众小朋友中飞得最高最远的,并对比得意不已。“放太远会不会飞走啊?”别的小朋友羡慕地望着那只高高的风筝,“不会,只要牢牢地牵住这根线,再高再远,即使落下你也能找到它,没有线的话,它怎么能够一直飞得又高又远呢?”温云若有所思,想起什么似的问他,“那阿衡以后会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去了还会回来吗?”“当然啦!姐姐可以在我身后系根线嘛!”
眼眶似有热泪要涌出,她蹲下身抱住阿衡,“嗯,会在春天之前好起来的。”“拉钩保证哦。”阿衡伸出小拇指。
南国的春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