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飘扬着食物香气的三轮车从眼前飞奔而过,车主人们脸上的惊慌与焦急毕露无疑。那个左脸被一整片乌青胎记浸染的阿姨,被三两个高大的城管扣住。她那低眉顺眼,不断向城管们求情的卑微模样,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
这是校门口每天上演的,关于两种人的戏码——在这个城市里为了艰难求生而颠沛流离的路边小贩,和这样铁面无私的城管。胎记阿姨的旁边依偎着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女孩,她已经被眼前的这幅景象吓得哭了起来。惊慌失措,渺小可怜。阿姨急忙蹲下身来安慰女儿,用满是油腥的手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那一瞬间,阿姨那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掀起了阵阵翻滚的波涛,带着温柔的力量向我呼啸而来。
我在远处忍不住哽咽,内心的某个角落像是突然曝晒在阳光之下,变得温柔而又明媚。母亲的双手,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的温暖,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小时候每一次面对那可怖的针头,母亲总是用手捂住我的双眼,轻轻地在我耳畔低喃:“别怕,别怕。”而这样的温柔曾几何时被我埋葬在时光的树下?哦,那年我十岁,父母不顾我的苦苦哀求依然选择离异,我的世界顷刻坍塌。这个世界上终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他们只留小小的我独自在原地放声哭泣。我恨父亲的狠心,更恨母亲的决绝。心情在冰河之中游荡,我反感她所做的一切,于是硬生生地将她拽出了我的世界。尽管母亲最后崩溃的大哭:“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伤透了我的心!”可是世界这么大,又有谁懂得我的心?我想做一次万能的好妈妈,把我从未能得到的理解与尊重,统统都给你。
我越发厌恶这个家庭,更加不想回去面对在我心中这样冷血的母亲。不回家了吧!这样心里就不会难过了吧!这个决定让我内心感到了一种荒谬的*。母亲找不到我,一定也不会担心害怕。毕竟她说我已经伤透了她的心,毕竟我那些刺耳的话语很扎人,毕竟......她已经对我十分失望。寂寥的冬夜,四周渗透着寒冷的空气。街道旁的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怀揣着孤单与冷漠,我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寒风渗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我真的很冷,与母亲争吵时的画面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她失控的眼泪、沉重的叹息让我的心更冷。我以为离开了她,内心就会好过一点,可是为什么依旧逃离不了痛过的桎梏?我气急地飞跑起来,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脑海中一片空白。
远处的那辆车有些熟悉,而当父亲母亲一齐从车中走出来时,我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时光仿佛流回到从前,他们上一次在一起已是六年前。昏黄的光晕渲染了整条街道,母亲远远地望见了我。我那一向好强不服输的母亲踩着高跟鞋,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抱住我。她不断念叨着:“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开机呢?你怎么不回家呢?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妈妈怎么都找不着你......”母亲温暖的双手摩挲着我冻得麻木的脸颊,痴痴地目光萦绕造我的身上,仿佛怎都看不够似的。面对我当初苦苦的哀求,她选择无动于衷。决绝的和父亲离婚时,她也坚决不掉一滴眼泪,却总是在这样令她头痛的我面前泣不成声。我伏在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的胸口,听着她因为我而激动的心跳,仿佛是大海中翻滚着的温柔的波涛,带着暖意席卷了我的全身。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在乎这个幼稚的我,只有她必须爱我。而那把曾经横在我们之间的锋利的刀刃,不再硌得我们生疼,在这光晕之下已化作流动在我们脚下的波涛。
对面的护士正一丝不苟地准备着针管,我颤抖着伸出手臂。这时眼前又出现了那双温柔的手,它们带着我生命中那些美好却又偏激的岁月飞奔而来。我曾以稚嫩的青春,锋利的话语作为借口,伤害了这个世间最爱我的人。那双温柔的手不计较我任何的尖利与幼稚,抚平了这么多年历来我内心的苦痛与伤悲,跨越了一整条时光的鸿沟,再次轻轻地覆上了我的双眼。
我似乎,又听见了远处大海温柔的涛声——
“别怕,我亲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