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不一样。你与我，差太多。但你救了我。因此，我需以生命去偿还。——题记
田坎边的几棵长得稀稀拉拉的小榆树上，秋蝉声嘶力竭地唱起无调的哀歌，似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又像在送别远去的夏天。不过村边的湖中，莹亮的水依旧温暖，似乎留存着七月的印记。
一只野天鹅，静静地卧在水上。它的羽毛光洁而依顺，鲜红的喙，优美的颈。此刻，在这广而空旷的湖上，它就是这里的仙子，这里的皇后。
天鹅喜欢如此的宁静。风吹动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鱼在水中缓缓而过，拨起微响的水声。
这时，一阵急促的尖叫划破、撕裂了这祥和的氛围。芦苇从边，水花四溅，惊起无数飞鸟游鱼。
天鹅心中有些不快。它轻划双足，向那声音的来源盈盈而去——毕竟它要看看，是谁制造了喧嚣。
红嘴拨开苇叶，它呆住了：
一只野鸭，翅膀反扭，身上全是血，正凄厉地叫着，显得十分痛苦；而它背后，一条肥大的水蛇正要张口吞下它。
天鹅毕竟是善良且富同情心的，且不说野鸭和自己同为鸟族，当下放下自己公主般的形象和架子，冲上前，屏起坚硬的鸟喙，用力朝蛇啄去。
水蛇被啄痛了，转过三角形的脑袋，伸嘴咬来。
天鹅只觉足上一阵钻心的疼，不禁猛拍双翅，凌空而起。那蛇咬得太紧，竟来不及松口，被一齐吊上空中。
天鹅飞到一片石子滩前，奋力抖动身子。蛇最终还是被抖落，挣扎了几下后，狠狠掉落在乱石之上，被摔成了一根烂草绳似的尸体。它喘口气，啼鸣一声，飞回湖边。
那只野鸭能支持着站起来了。天鹅这才看清，它是麻栗色的羽毛；灰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
天鹅衔起一点水，帮它洗去身上的血污。
夕阳西下的时候，野鸭终于能勉强挪动一下身子，晃悠悠走上几步了。天鹅不知为什么，心里充满说不出的快乐。
它俩都是羽翼刚满的少年，心是天真的。彼此，没有界限。
从此以后，湖畔，多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友。尽管，一只洁白美丽似天使，一只土里土气如乡农。尽管，它们之间语言不通；尽管，它们之间就像天与地之间，相差甚远……
……
冬天到了，天鹅和野鸭要踏上第一次迁徙的路了。不过，它们去到的不是一个地方。
离别之前，双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互相满载着对方的留恋，分道而去。
当天鹅风尘仆仆赶到目的地时，眼前的自己又一次呆住了：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水泽。比家乡更要大上无数倍，美上无数倍。水清澈无比，被阳光照得闪烁。碧绿柔软的水绵缠绕水底。
水面上，那些泰然自若地游着的，是——
和自己一样的天鹅！
它年轻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悸动的如此剧烈。它张开翅膀，任自己投向这，美丽的天鹅湖。
野鸭一路都想着天鹅，想着那个下午。有些比自己年长的同类曾语重心长地说过自己；说自己不应那么信任别的种族。且自己同天鹅简直是泥巴与白云的差别，天鹅一定没把自己这卑贱的鸭子当朋友。
野鸭不在乎。它相信天鹅。更不说它对天鹅，还有恩。
冬天是那样短，眨眼即逝。
两只鸟都从过冬的地方飞回故乡。不过野鸭急于回去，因为它想快点见到天鹅；而天鹅，此时仍对天鹅湖依依不舍，而且，与同类的交流，让自己懂得，作为高贵的种族，不应该将友谊花在普通的鸟类身上。
天鹅已经把野鸭，连同那个秋日淡忘了。
旅途劳顿，天鹅与同行的几个同类在一片树林停下休息。几只天鹅，游在溪水之上，悠闲而恬静。
眼前，一个麻栗色的影子闪过。
天鹅下意识地抬眼：是一只野鸭。
它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促使它游上前去。它想起了自己的伙伴。
“嘎——”它试探地叫一声，声音清亮悦耳。
前方，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
野鸭做梦也想不到，竟能在这里遇到好友。因漫漫旅途而呆滞的双眸唰地亮了。它立马转身，欢叫着迎上来。
天鹅正想上前，可这时，它听见身后传来几声低语：
——“它怎么了？怎么会搭理野鸭子？”
——“噫！看看！瞧那凫子满身是泥，多脏多丑！”
——“快叫它回来呀！”
天鹅犹豫了。
面前的野鸭，不知为什么，第一次变得难看了许多。棕色的毛，扁扁的嘴，身上还沾着几丝泥巴。
再看看自己，雪一样的羽翼，窈窕的身姿……它一瞬间就明白了背后风言风语的来由。
偏偏野鸭听不懂，仍用粗哑的嗓门笑着，大声拍打着水花。
——“啧啧！没想到它是这样的，竟会和这丑家伙交朋友！”
一句亲热的呼唤，到了天鹅嘴边，成了一声冰冷空洞的叫声：
“嘎呀——你这脏东西，我不认识你……”
毕竟心灵还是相通的。过了一会儿，野鸭终于明白过来。它感到心在滴血。回过头去，只见自己曾经的伙伴，已回到天鹅群中。
原来长辈说的，都是真的！
但自己不能背离它。它对自己，还有未偿的恩。我们之间，互帮互助，才能行啊！
天鹅感到自责。不过接着，它选择了为了面子，放弃这只可怜的鸭子。不过，在场的诸位都不知道，一支乌黑的枪口，正对准了它们。
也许是猎人的狗太过心急，小声地吠了一声，猎人连忙阻止。不过敏锐的鸟儿们，哗啦啦全飞上了天。
天鹅也想逃，可祸不单行，正想深足跃出水时，脚蹼却被水草缠住了。
它急得大叫，可同类们却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接下来，只能等死了。
它闭上了眼睛……
野鸭本要飞走，可听到天鹅的呼救后，却收翅敛翼，直向小溪冲去。
“砰！”
天鹅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并未死去，只是被一个东西撞得后颈有些疼。洁白的羽毛上，沾了几滴血。
抬起头，它的双目被泪水模糊了。
野鸭无力地伏在水上。身下，一片殷红正在扩散着，扩散着……直灌进天鹅的心！
脚上的水草被挣断了。天鹅不顾一切地向野鸭冲去，一如那天一样。悔恨已将整颗心包围。
天鹅用喙拍打着野鸭。一滴泪，滚落在它身上，融进凌乱的细羽了。
野鸭艰难地抬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天鹅，缓缓张开嘴：
“吱——”随着一声细微的告别，汩汩鲜血从口间流出。
野鸭的头歪在一边，不动了。
天鹅已经无力哭泣了。它慢慢叼起野鸭软软的颈子，振翅飞向家乡。
余晖给野鸭镀了一层金边，似乎它是一尊华美的雕像，一块金碑。
几根带血的羽毛飘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