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四季,处于收获之中。对于某些富“蔗”的地区,甘蔗的丰收,意味着大量的收入与好几幢新立的房子。成捆的甘蔗棒子在除去叶子后送入制糖工坊,捣成了粘稠的糖浆。它们缓慢地凝成固体,又被迅速地切块装箱,发往南方诸省。
人,箪食瓢饮,粗茶淡饭,吃糖本不是必然之事。一把盐商囤积起来的盐,可值千金;纯净的糖浆,从未待价而沽。困难时期,能吃饱饭就是莫大的幸福,能自给自足、喂养牲畜的可都算得上地主了。人们挖出地下的草根,汲取里面光合作用储存的糖分,不断地嚼碎,像食草动物孜孜不倦的反刍。在冬日寒风中,一勺热乎的、泛着白汽的糖浆,不知挽救了多少差点变成朱门冻死骨的人。
当每个人都有生活起居温饱的保障后,糖就成了新的需求。在不远的过去,糖是富有人家的用品。小孩子为过年才吃得到的龙须糖而激动,是多次在小说中出现的情节。只有拥有大量金钱的富户,才舍得提取一部分开支用来购买高档的糖。时至今日,如果不是刻意回避糖,它的甜蜜早已渗入到生活的角角落落。对于某些嗜糖成瘾的人,愿意在可乐里加一块方糖,愿意在切糕上洒一层糖霜。当我含着一颗糖浆巧克力,吃着一块糖醋里脊,我可从来不曾想过吃糖的方式如此之多。
富人们为本来不需要的东西花费金钱,和现在人们的很多行为是相似的。大部分奢侈品,是不具有符合它们实际的使用价值的。购入它们的人,并不是看重它的各种功能,而好似看重它对于自己的标榜作用。这一市场不仅给卖方带来各种品牌效益,还养活了一批依附它的人群,如珍宝鉴定师、品牌评估师等。
如同一朵鲜花,在比花瓣还要下面的地方,是一根一根上上下下的产业链。买方是工蜂,在卖方的花蕊上汲取汁液花粉,并四处迁宿。再往下漫溯,是缠绕在蜜蜂死后化为的土壤上更深的劳动基础。当我们闻到花香时,往往不会去思索它的源头,它的根扎在谁家的花园里,抑或是有哪只工蜂采过它的花粉。所以,当你买过甘甜,买过奢侈后,除了残留的愉悦,并不会有所得。所做的,不过是为某样事物的名誉碉堡砌了某块无名的砖。“为谁辛苦为谁甜”?
在没有人为了吃糖而种甘蔗前,它枝干的甜只是为了自己的繁殖生育。它独立地生存,独立地传播着独特的染色体。糖的提炼,甚至让人把甘蔗认为了“因糖而糖”的作物了。当它们都按蔗农们的预期长了又肥又多的糖时,它的种就变了,它的本性也被误解了。在以前,万物都平等生存的时候,就是那个没有退化成狗的狼占绝大多数的时代,在那个人类对雷雨风雪、洪水沙暴不曾动过治理、单纯惧怕的时代,甘蔗、甜菜和郁金香不过比人少了两条腿和一套生殖系统,同时也多了自给自足的优良品德。
在采猎时代,花朵的用处不得而知,想必并没有能够利用的价值。后来从某个时间开始,虚幻的情感改变了人的生活,这些芬芳鲜艳的繁殖工具,便有了其他的作用。它们从摆设变为值钱的装饰,成了情绪的寄托。当人对现实有所乏味,便举起“玄”的大旗,谈起了人生之哲理。当理想与现实冲突,本索然无味的事物有一些就会被蒙上神秘主义的纱幪。“花儿为谁而红”,不是为人,是为了自己的族群。
商人的让利、诚信、产品质量,总会在一段崎岖的山路后走向康庄大道。花和糖如此甘甜芬芳,再混上一些神经错觉,无声地成为了高价的商品。一个产品存在炒作的每一秒,都是对价值的*,对金钱的渴望。
这般的玄虚,却又必不可少。“拥有”的快感,说不清道不明。如果每个人吃饱饭、繁育后代等生物本能作为人生唯一的追求与重任,那么人的种族是没有存在的必要性的。美丽的事物给人的愉悦感,也许只有用货币来买,才会有真实地道的满足与愉悦吧。从这种层面讲,圣人坐食粗茶淡饭,梦里用精神追求理想,而凡人渴望山珍海味,把做梦的时间花在努力生活,买块糖塞塞牙缝,买枝花赠给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