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起的手，终于又一寸一寸地放了下去，有沙粒粘到他绛红或是沉绿的藏袍上，眼睛抬起，安然地看向远方，那里，分明是天堂在招手。
每一位朝圣者都是那么的破烂不堪，黝黑的脸颊沾染着尘土的气息，头发结成一团垂到肩上，发丝微微卷起，朝向有风吹来的方向。唯有眼睛是亮的，乌珠漆黑，那么沉稳而坚定，嘴唇喑哑地吟出断断续续的调子，好像默片突然有了声音。
也许，拉萨的布达拉宫是他们追寻的那片净土，由一条开满格桑花的哈达伸向的幸福的天堂，朝向有佛光的方向。朝圣者们一步一叩头，他们双手触摸过的地方绽开朵朵白莲，清风吹动袍角，吹香白莲素瓣。他们不断使布达拉宫空了又满，佛珠哒哒，经轮沙沙。圣殿漆黑，衣角有金色流苏垂下，那金色愈灿烂，这黑色就愈庄严，美得愈沉静。圣殿中不仅有佛气笼罩，还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沉寂。也许，都是佛气使然？也许，只有朝圣者心中才知道答案，他们微笑，沉默不答。
经常地，我会想起他们，想起在荒芜大地上匍匐着的他们，一寸一寸接近信仰的他们。我常常默念他们的名字，在心中刻画他们的样子：在深色的藏袍上，生得怎样的一张脸啊，沉默，而庄严；在佛气的笼罩下，长着怎样的四肢啊，健壮，而有力。又是怎样的人，兼具了信仰和毅力，像翻经书一样翻过草原，脸颊贴近大地，贴近冰雪，呼吸尘土中的宁静？我会追问他们，我会把一切的细节都填补地清晰分明；我会跟从他们，我会在土地尘风中品尝信仰之甜。尘世难见，净土难寻。天边飞过几只苍鹰，空气中也溢出了悲愁的味道。
有时在夏夜仰望天空，漫天的光尘与浩渺星河展现在我面前，我的惊叹与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好像虔诚的佛教徒抵达圣城的幸福。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吟着永不变的六字真言，和他们一样颂着沉稳安静的佛歌，和他们一样许下心愿：愿——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陌生的人，熟悉的人，永远，幸福快乐——扎西德勒。
洪荒万年，独对苍穹；谓之可敬，其大寂寞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