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典阿姨第一次和爸爸说那么多话，爸爸听了，揉揉鼻子。我知道，爸爸眼圈发红以前，就会揉鼻子。
“其实，”爸爸揉了一会鼻子，语调总算回复正常，“我也有过一个阶段，都没管它们，任它们堆在储藏室里发霉。是我的女儿如愿不顾我的反对，一个个把它们挂到墙壁上。我还责备如愿，说挂出来干什么呀，好看吗？！个个垂头丧气、死气沉沉的，像吊死鬼！”
“如愿，爸爸这么说，你受到打击了吗？”
我摇头，我才不会被爸爸打击到呐。
相反，我挺起胸，响亮地对爸爸说，“那是因为他们累啦！”
“累啦？”允典阿姨也像当初的爸爸一样露出迷惑的表情。
“阿姨看过安徒生的童话《小意达的花儿》吗？”我又像当初对着爸爸讲述一样，娓娓把那段话重复了一遍，“白天，小意达看到了那些快要蔫死的花儿，难过得要哭，常为她讲故事的大学生就告诉她：‘你可知道它们做了什么事情！这些花儿昨夜去参加过一个跳舞会啦，因此它们今天就把头垂下来了。’”
“爸爸的木偶也是天天狂欢的吧，一到晚上，只要店堂里没人了，就到了它们玩的时间，玩得很疯很疯。我们都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眼皮都睁不了开啦！”
“你家有一个神奇的小姑娘，没错！”允典阿姨一边听，一边对爸爸和我笑得越来越开心，小酒酿园子变得更深更甜啦。
“和你一样，我也有一样东西一直藏在箱子里，藏得太久太久了，都不敢把它拿出来。”爸爸也喝了一口红茶，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爸爸是指这个孙悟空。我鼻子发酸，以前爸爸一直不把肯它挂出来，肯定是想到了妈妈。
“记得吗，那天，如愿拿它出来给你显宝啦。你走了以后，我拍拍它灰，结果它身上的这个围兜脆得像纸片，一扯，就碎掉啦。我想了想，决定给它重新缝一条。”
“噢！”允典阿姨恍然大悟的样子。
“它们都是有感觉的，要是被人忘记太久了，也会静静死去的。”爸爸的眼光转到箱子里那支发光的银笛，再落在墙壁上的孙悟空。
“是啊！”允典阿姨点头。
然后两个人就静静地不说话，只是捧着茶，偶而抿上一小口。
空气有点沉沉下坠，大人真是太容易伤感啦。
“它的声音一定特别好听？像阿姨讲话一样，轻轻柔柔、透透明明？”我忍不住要打破他俩的沉默“。
“嗯，”阿姨点头又摇头，“和我讲话没得比呀。在演奏中，长笛常常用来表现少女的灵秀的感觉。所以说呀，不如说，更像如愿你这样的小姑娘的声音。”
“那，阿姨有机会教我吹长笛好不好？”我灵机一动，“作为交换，我可以教阿姨玩木偶，是布袋木偶啦，”我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特别特别适合女生学。”
阿姨刚想说好啊，爸爸急急跳出来反对：“不行，如愿的嘴唇不太合格。”
“啊，为什么呀？！”我不服气地叫。
“有没有化妆镜？”爸爸问允典阿姨。
阿姨点头，从包里掏出一面来，也是银色的。
“过来！”爸爸把我拖到他身边，把我的身体扳转过来，和他一个方向，指指我撅得老高老高的嘴唇说，“吹长笛也是有要求的，嘴唇要薄一点，而且上嘴唇中间没有突起一块肉，这样吹出来的音色就会比较纯，呵呵。”
我看看自己，果然，如愿小姑娘没有如愿地长着一对秀气的薄薄的嘴唇，而且上唇中间恰巧有一小块肉肉。
转念一想，哎哟，爸爸什么时候开始研究长笛啦？
“没关系呀，只要如愿喜欢，我就教你。”允典阿姨笑吟吟的，想象她长发飘飘，站在那里吹着银笛的样子，秀气薄薄的嘴唇，配上两粒小酒窝窝，肯定漂亮得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阿姨很喜欢长笛吗？”
“当然，很喜欢很喜欢，和你爸爸喜欢它们差不多吧。”允典阿姨纤纤长长的手指指着墙壁上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木偶。
“我还是跟爸爸学木偶吧。”我指指自己上唇那块小肉肉，“我怕会吹破音哦。”
“如愿还是好好学习，靠上好大学再说吧。”爸爸语气一转，好像从梦中转到了现实中，“这是没用的手艺啦。现在，2 也只好每天看着它们挂在墙壁上，不能动弹。”
“不一定是坏事呀 做职业固然幸福 但是爱好的话 就更*啦！”允典阿姨轻轻地说。
爸爸听了，豁然开朗的样子，对我一扬下巴，“去，把漂亮美眉拿下来。”
这个漂亮的“美眉”其实是小人鱼，是比较小的杖头木偶，一个人就可以操纵。
我高兴地应声而去，爸爸终于要在允典阿姨面前真正地露一手啦。
爸爸走到柜台后边，蹲下来，左手举着小人鱼背后的木杖，手指转动它的头部，右手拿着连接它那鱼尾巴的木棍配合。
在爸爸的手里，小人鱼忽然苏醒啦，从水底深处慢慢游来啦——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我趴在允典阿姨肩膀上，轻轻背诵着那些熟悉的句子。
小时候，爸爸一边演出一边带我，剧院成了我大半个家，小人鱼的演出我看了无数遍，我还记得比海洋更加湛蓝的矢车菊，还有王子镶着金边的衣服，那些明亮的颜色，一直在我心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爸爸一点点一点点起身，小人鱼整个地升出了水面——
“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这中间有一个最神奇最美丽的小姑娘，她是……”
“祝如愿！”允典阿姨转过头，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对我说。
“阿姨!”我心头一热，真想，舔舔她脸上那两粒小酒酿园子，那么甜蜜，那么温暖。
“想不想试试？”爸爸走过来对允典阿姨说。
“不要上当！”我咬着允典阿姨的耳朵，“这可是力气活哦，这条小人鱼足足有15斤重，保证你半分钟就腰酸背疼。”
“不过，”我大声说，“阿姨可以为我们吹长笛伴奏呀。”
爸爸赞许地点头，热切地看着允典阿姨。
刚刚还笑眯眯的阿姨突然不笑了，站起来，“吧嗒“关了箱子，提起来，“谢谢祝家爸爸还有小姑娘，你们是绝配！我有点事，先、先走了！”
允典阿姨再见得潦草，爸爸眼睛里掠过一丝丝失望，看着阿姨推门走远，他摸出一支烟插进嘴里，却没有点燃。
“阿姨还没有着做好准备吧？不过，”神奇的小姑娘祝如愿预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爸爸演，我讲，阿姨吹笛！”（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