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来到了城市便感到了深深的慌乱。他觉得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爷爷是个正经老实的农民,大半辈子与土地庄稼打交道,朝起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清苦的生活,他一个人在田中干活,在黄昏里看日落,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年老的大黄狗。一人,一狗,几亩地,一个小村庄,构成了那些单调地像一层层阶梯而爷爷却津津乐道的生活。
之前,父亲常常劝说他的父亲,来城里住吧,是啊,来城里住吧,不用每天那么辛苦的。母亲在一旁接道,我也大声嚷着,城里什么都有,可好玩了。
爷爷只是看着我们笑笑,笑得腼腆又拘束,他好像是想说什么的,但到了嘴边,却只是笑笑了,只能笑笑了。
爷爷就好像一个犯了事的学生,诚惶诚恐地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模样严肃,他穿的整整齐齐,那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穿在身上,洗的发白的裤子,甚至头上稀疏的发都一根根梳理过,白花花地打着旋,滑稽地像个故意伪装起来的小丑或是乞丐。我却无意间忽略了那是爷爷第一次进城。
爷爷在我家住了几日,便开始和我抱怨,“城里的床实在是太软了,弄得人怪不舒服的"爷爷低着头好像显得十分难为情似的,我听完一愣,从小到大,我从没注意床是否太软太硬,总是困倦的往床上一倒,便睡地忘乎所以了。爷爷笑了笑,又悄声叮嘱我:“别告诉你爸妈,他们够忙的,别让他们为我这个老头烦心”然后又腼腆而拘谨的笑了笑。
他有一次煞有介事地问我,城里为什么看不到月光,他神情认真,仿佛在说着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反而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城里怎么会没有月光呢,每一夜都有啊。”爷爷倔强地摇摇头,硬说没有。我们一起走到阳台,我却傻了眼,月光呢?爷爷说的没错,确实没有月光:大楼太高,把月亮盖得严严实实,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霓虹灯,色彩斑斓的广告牌,LED显示屏,甚至哪些一路蜿蜒的路灯,他们所发出的光就像洪水猛兽,争先恐后地冲击着眼睛,刺激着每一根视神经,那些繁华的疯狂的不是那么干净的灯火是这个城市的骨架,标志,它们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在挣扎什么,在陶醉沉沦着什么,它们留下的到底是狂欢,还是狂欢后的狼藉?而月光只是太阳反射的微弱光线,本就像一缕轻烟,它应该怎么穿过这些刺眼的灯火进入人的眼睛,留下一片清澈呢?我就这么与爷爷一起直视这个露骨的城市,这个丑恶的城市。
爷爷一开始洋洋得意,他说对了,城市的确没有月光,我们就这么看着,爷爷的笑容逐渐敛去,他自言自语地呢喃:“怎么会没有月光呢,怎么可能呢……”我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原来城市是没有月光的,原来城市一直没有月光。
爷爷在家老老实实呆了几天,实在是闲不住,便出去了,迷了路,半天不见回来,爸妈找到他的时候,爷爷站在岔路口呆呆地望着红绿灯•,手来回不停比划这什么,焦急地像个孩子。
“城里的弯弯绕绕可真多,不像农村,一条路也就到了尽头。而且城里人一股子都有种清高劲,对人爱答不理的。”爷爷生气地嘀咕着。"欸,要是有田就好认多了”可城市里怎么会有田呢,地皮用来起了大型商场,高楼,公园,娱乐场所。那里还容得下一片安安静静的田躺在他的臂弯里呢,或者说,这里曾经也是一大片田,只是过去而已
“城里不有公园吗,公园可好看了。”“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那些公园欸,也全长一个样!那树啊花啊也全修成一个样子!”
我一下子想到爷爷老家前的的那棵笔直的银杏树,笔直坚挺,不像路旁那些婀娜多姿的银杏,虽然也美得令人驻足,但总好像少了什么,幡然醒悟,原来他们都长成了一个样子。
爷爷并没有一天天适应了城市生活,反而,他越发思念老家的田,老家的洒满月光的路,房屋上空袅袅的炊烟,孤独而灿烂的黄昏,和那条与他相依为命的老黄狗。
他越发恐慌,城市对他来说是一个大怪物,当然,对任何人来说皆是如此。
爷爷实在忍受不了,无奈之下,逃回了他的村庄,逃到了他的世界。而我每每到了夜晚,却在望而不得中寻找月光,走在人行道上,刻意躲避着树。
我也越发慌乱了。
后来我去看望爷爷,他健康且快乐,我们一起看了璀璨的黄昏,我满怀遗憾,我想看看月光。我说,我想看看城里没有的月光,我想逃离城市,亦或是逃离城市带给我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