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人生苦短,我仅为一介布衣,我无心于官场的争名逐利,行走在浩瀚天地间,我独独好奇偏爱的,便是存于这世上的还未消亡的那些传统。
“是个书痴。还爱游手好闲。”这是家父对自己的评价,前半句我不做争辩,毕竟对文学爱不释手这是事实,无心做官也是事实,但我却不觉自己游手好闲,我权当是父亲不理解我。到了一定年岁,我便作辞双亲,一身素衣,手持纸扇,独自走过山川大海。
中华的文化,源远流长,具体可以追溯到多久,那时我还没有清晰的概念。但我坚信,就像百年老树一般,文化延续这样长的生命,它定是有根可寻的。怎样的根脉能维持事物上千年经久不衰的生命还保留着它鲜活的灵气的呢?于是,我便踏上了这样的寻根之旅。
世间佳景,定是不可以文字描述代替亲自前往的。踏过溪流,来到一处密林,见有两三孩童正慢逐着玩耍,颇为有趣。坐下来歇息,他们就跑到我跟前说起玩笑。其中一个孩子,面色不是那么红润,或是说有些苍白,不免让人有了恻隐之心。他颈上环着个银白色的饰品,篆刻了上古神兽的模样,下面还耷拉着三四个银铃,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你这东西很好看,是什么?”我道。谁知那孩子看着面色不好,精神却尤为旺盛:“这是俺娘给俺的,长命锁!好看吧!俺身体不好,俺娘说这个是可以护俺平安的!是神仙开过光的神器!多神气啊!别的孩子都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咧开嘴笑着,和他孱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抬眼打量了其他的孩子,他们好似都异常地关心生着病的他,在我跟前站着,却紧紧贴着生病的男孩。我似乎看出了他们眼底掩饰不住的敌意。我又笑着说:“以一锁器扣之一命,虽有你娘的好意,但也显得有些牵强了啊。”那孩子怔怔看着我,又笑了:“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俺很喜欢呢,娘不会骗俺的。”突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衣裳,回头一看,原来是另一个孩子,他挥手示意我跟他过去。我不解地起身,随他走了一些距离。
“大哥哥,请你不要嘲笑小夏好嘛?”
他稚嫩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比之前那个孩子更为明亮闪烁的黑眼,坚定地盯着我,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兄弟,你理解错了吗?我何曾嘲笑过你的朋友?”
“大哥哥,小夏是我们村里最懂事的孩子,特别贴心,我们都喜欢他。”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若不是老天戏弄他,他应该拥有更多美好的东西!他的父亲本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人,就是因为鬼迷心窍,刚愎自用,渐渐觉得自己无人可敌,变得越来越腐朽,最后被其他村的富人联手击败,抛下了小夏和他娘独自潜逃。小夏体弱多病,夏日烈阳,冬日寒风,都可能成为夺走他性命的帮凶。早些时候家里还能给他治病,现在他家已经是入不敷出,揭不开锅了。小夏一天比一天病的厉害,可是小夏......你看见了,他永远都那么开心!镇上的李郎中说了,小夏不过还能有三月性命.....”那孩子的眼里闪着泪花,“这长命锁,是小夏他娘的祝福,更是小夏的信念,他不想衰弱下去!”像是盛着玉珠的盘子突然倾落,泪珠一串串掉了下来,砸在我的心上。
待我们返回,我见小夏的话的确少了许多。心中翻涌起些许情绪,我走过去,对他说:
“哎,看来是瞒不过你了,你的锁是上等的佳物,我本想忽悠一二叫你将它赠与我,谁知你居然不上当,是鄙人输了啊...”我一边摇头一边做出无奈的表情。
“真的吗?娘给的东西是宝贝,对吧!我的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对吧!”其他孩子纷纷望着我,刚才那种敌意全然散尽了。“小弟弟,这宝物是被上古灵兽-麒麟开过光的,麒麟送子,长命富贵啊!依我看,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与他们分别时,小夏特别不舍,另一个找我谈话的孩子,就站在小夏身后看着我微笑。同样,我也不舍这些灵动的生命。转身向前行进,便听见一个纯真的声音:
大哥哥,一路顺风,有空要来看我啊,我叫华夏,三月后我便九岁了!
人间的疾苦,会屈服于积极的心。
顿时,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打湿了我的衣襟。
世间佳景,定是不可以文字描述代替亲自前往的。穿过密林,来到一处草地。和煦日光让人有了倦意,我打算在这里小憩。片刻钟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却见一婀娜的身姿,在远处逐着风筝。我连忙起身整理束冠,小跑着与那人相会。那女子致力于那精致的风筝,收放自如,风筝便飞的愈来愈高,远。我担心惊扰了她,便一直没出声。
“醒了?我没扰着公子吧?”
我被吓得一惊,竟然噌的站了起来,反倒是姑娘,连头也没回,气定神闲地放着风筝。
“无妨。姑娘好兴致,在这里独自放风筝,这样精巧的风筝,定是有什么喜事发生吧?”我自以为是地推断了一番,想要挑起话题,谁知被一口驳回。
“并非喜事,对我而言,是莫大的悲剧。”
她长叹一口气,问我是否愿意陪她解解愁绪,我点头,应声坐下。
姑娘在家乡是知名的大家闺秀,温柔,温柔,温柔,这是所有人给姑娘的代名词。他们理所当然地,像我一样自以为是地推断,认为天下所有女子都应是温柔体贴的,都应是为夫家尽心尽力的。他们贪图姑娘的美貌,贪图姑娘的家产,他们都想把这一块美玉据为己有,所有人开始争夺她,暴力,暴力,除了暴力什么也不剩,他们开始干扰她的生活。实则姑娘从小厌恶织锦绣花,热衷于赛马舞剑,她读过书,知晓天下之大,知晓山川之美,也知晓这世界对弱者的不平等对待。姑娘想反抗,她向父母求救,帮她赶走那些贪婪黑暗的掠夺者。然而,母亲选择了沉默,父亲选择了逼迫,他们非但没有帮助姑娘,反而成了一双更加有力的手将她推入火海。黑暗,除了黑暗,除了被压迫,她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些世间的美好,永远不属于她。
“逃走!你可以逃走!”我愤愤不平地说。
“我若是逃了,那些官大人便会拿我父母的性命。”她捏线的手微微收紧,嘴角渐渐显出一丝悲伤。
“可你不逃,明日你便要成婚了!你的梦想怎么办,你将一辈子被压迫着!”
“即使他们,要逼迫我屈服,要逼迫我妥协,我也永远不会颓废下去的。”我从未发觉女子的声音也能这般坚毅,往昔听过的声音,都是娇柔似水的,而今也着实开了一番眼界。她接着说:“好比这风筝,你看,”她挥了挥手,“本是喜庆之物,也能够寄托着我的悲伤。你看,这要我紧紧捏着这白丝线,人们眼见着它飞的越来越远,随和风儿,好似渐渐忘记了自己,但我知道,只要这根线永远不断!”
她向后一踏步,定在那里,挥开自己硕大而有垂感的广袖,熟练地收线,加快,再快,那风筝迅速地靠近靠近,再降下降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这风筝,无疑可以会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暂时的隐忍,是为磨炼真正的志。
此时已是傍晚,金黄染匀了长空,留下几抹火红的云霞,独衬这片宁静。
“新的一天,要来到了。”姑娘说。
分别时,她将风筝赠予我,说是纪念一下志同道合的路人。我轻抚着筝面,好像心中有什么被击垮了一样。
女子的风筝,通常是会绣上名字的,而这张却没有。
我在风筝竹架的一脚发现了小小的刻印。
华夏。
世间佳景,定是不可以文字描述代替亲自前往的。登临绝顶,在云雾缭绕里俯瞰山河大地,让清晖撒在肩颈,沐浴着晨风,沉迷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正侧耳听泉声时,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
“年轻人,坐下与我饮一壶茶可好?”
我欣然而往,此时能于薄云间寻得另一位赏客,岂不为美哉?
“我年轻时不像你这般,能接受茶水的清苦呢。”
我微微一愣,是与我说话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索性直接点了点头。
“从哪里来?”
“蜀地,先生呢?从哪来,是何人?”
“从这天地间来!”老先生抚一抚白花花的胡须,“是个游子。”
“好像世间的骚客,都称自己是个浪子游子呢,不知先生是否如此?”
“不呢,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好多情绪都忘记了,哪能和满腹情怀的游吟诗人相比?”
“先生也爱登高?”见我用了“也”这个字,他笑了起来,我也笑了,大概是知道找到了知己吧。“茶怎么样,实说吧。”
“茶味很浓,很纯。”
“如此而已吗?”
“请先生指教。”
他微眯的眼睛睁开了些,拿起身前茶壶,又盛满了两茶盏,这一次,我见有些许茶叶残渣漂浮在上,拿起饮下。
“这一盏呢?”
“有一股叶的清香,回味苦,有些让我意外。”
侧耳聆听,雄鹰的鸣叫划破苍穹,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一时间,他竟又添了一盏,茶叶似乎多了些,铺在了杯底。
“这一次呢?”
我久久未做声。
“怎么了?”他又问。
“先生真是位智者。”他一听,脸色一变,咧嘴大笑起来:“果然你是我的知己啊!”
第一盏,味浓,极苦,放在最先,也是个做个自我介绍,没有茶渣,没有积淀过经验,先生年轻时,定是位率性的勇者。有勇无谋,也是年轻生命的通病。
第二盏,有茶渣,有清香,回味却是苦的,先生成熟几岁后,经历了些事故,也许会认为自己已然了解世事,却还不知是个初生牛犊,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太过自傲。
第三盏,放在最后,茶渣沉底,阅历丰富,味道呢,清而甜。
“有意思,这样看来,你也是个骨骼惊奇的人才。”
先生带我一起俯瞰大地,曾经在平地上,看到过的那些雄浑壮阔的峰,江,都在云雾中隐逸,化作些有色小点,微不足道。
走过春夏秋冬,历经颠沛流离,受了九九八十一难,回头看来,自己已然成长,位居高峰之中,忆起往昔的种种,不成熟,不理智,太腐朽,忆起往昔的种种,被欺压,被侵犯,受压迫,其实正是因为,有了像茶叶一般的积淀,苦尽甘来,才会有如今,能气吞山河的气概。
“先生,敢问先生是否姓华?”
“你真的很神奇,老夫姓华名夏,你呢?”
“真的很奇妙,我也叫华夏。”
英国某知名教授曾给学生们研究过,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为什么至今没有消亡。因为华夏有根,华夏也知如何寻根而起。中华文化,在炎凉世态中萌芽,即使曾奄奄一息,也永远不放弃希望;中华文化在炎凉世态中萌芽,即使曾备受压迫,也永远坚定信念;中华文化在炎凉世态中萌芽,也曾衰弱,也曾受迫,也曾不理智,也曾太腐朽,也曾成为过被人争抢的美玉,但,他依旧有希望,要隐忍,会坚持,能成熟,走过风雨,为自己积累养分,直到雄鹰一声空鸣,划破寂静,唤醒东方之狮。这一刻,根脉尽通,疯狂蔓延,屹立于世界文化大花园的,定少不了这样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