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年了。随着年味的逐年浅淡,我也越来越不喜欢过年了。
年三十下午,七大姨八大姑,还有许多叔、伯、婶、姑们齐聚奶奶家,有些人我连称谓都叫不上来,需要爸爸在旁提点。一阵寒暄后,男人们去打牌、搓麻将或是谈生意经;女人们或是在厨房忙碌,或是在聊家常话。而两边都搭不上话的,就跑到我们这帮孩子身边,一会儿这个问:“你的期末成绩怎么样啊,上九十了没啊?”一会儿那个说:“我家小杰这次考了全校第一啊……”烦不胜烦。这也是我不爱过年的原因。
场面很热闹,空气中混杂着响亮的说话声和呛人的烟味,以及输钱的抱怨声。令人想到了赌场。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物,令人窒息。
听到妈妈从厨房唤我的声音,我赶快跑过去,仿佛是一个逃跑的契机。“囡囡啊,把黄酒端给最里面房间的阿公阿婆们啊!”妈妈将酒杯酒盏连同托盘和下酒小菜给我,“去里面避一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她轻声道。
我端着托盘,快步走到房门口,叩了叩门,听到奶奶说“进来”,才敢走进这个我从未进过的房间。所有祖辈的人都在里面。我一改平时嘻皮笑脸的形象,严肃端庄,“妈妈让我来给你们送酒,是绍兴黄酒,已经温过了。”说罢,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想要充当隐形人。祖辈,是我们最害怕的一辈。他们在平日里充当的是裁决者的角色,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连最威严的大伯在他们面前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毕恭毕敬。我不由自主地慢慢挪向奶奶身边,她是在座与我血缘最近、与我最熟、也是祖辈中最和善的。
见我怯怯地躲到奶奶身后,啜着黄酒的大爷爷首先笑了出来,接下来是二爷爷、三奶奶……我从未见过他们笑,不禁将头埋得更低,深怕惹恼了他们。不料他们笑得越发响亮。
终于笑够了,奶奶把我护在怀里:“不许欺负我孙女!”嗔怪的语气,吓得我一哆嗦。
他们开始闲聊,啜着绍兴黄酒,嗑着花生米。他们讲父辈们幼时的趣事,讲他们年轻时的不服管教,语气沧桑。
我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祖辈,不似扫墓时的悲伤、年夜饭时的庄重,只是一群可爱的和蔼可亲的老人。
外面的吵闹声依旧,可我想,老人们是开心的吧,因为中国的大家族到他们这一代是尾声了,也许他们应该庆幸。
过年,是人的团圆,没了人,也就没了过年。
看着那些皱纹里溢出的笑容,一股莫名的淡淡的悲凉涌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