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一点一点摸索；终于在一堆大草垛中找到了它，我的无花果树。现在，只剩树根。
记得曾读过顾城的一首诗——《远与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每每念起，只觉得诗句朦胧，很美，却不知是表现心与心的距离。
幼时，在乡下外婆家住过一阵，那时感觉城市与乡村的距离虽远，但交通的便捷等同于缩短了距离。可有一天，我发现正是地域的距离，扯开人的距离。
外婆家种有一棵无花果树，那年，正摊上结果的年头……
一天，路过玩伴小沐家，见他正用小刀费力地划开树干，露出道道青白的刻痕。我看他在“虐树”，便喊：“小沐，你干嘛划伤它？”声音过于突然，他一惊，小刀滑进草丛里。他扭头，一看是我，立即欣喜地叫道：“你说你喜欢吃无花果，等它结果了，我请你……”“我问你干嘛划破树皮？”我不友好地打断他。“没有啊，我是在催熟果实呢。”他笑笑，眼里干净得不像这个年龄。“哼！催熟？骗谁呢？”我瞟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谁教你的？” “奶奶便是这么做的。”他理直气壮，我懒得理他，“你以为我没有种过无花果树？笨蛋！”说罢，转身离去。“你不信，我们可以比一比！”身后远远传来他的声音。他要挑战我？
我家院里，那棵无花果树，生机勃勃，每晚夜深人静，我偷偷起床，在月光下，悄悄地为它除草修叶，为它浇水灌溉，心里默念：快快长大，快快结果，快快让我获得胜利！
比果那天，我的果子居然没有他的大，没有他的红润，更没有他的甜。我输了，可我不甘心。我是城里人，他是乡下人，我的尊严，我的骄傲，不容许他人俯视。我疯了似的抓起他的果实，一把捏碎，乳白色的汁液顺着我的手腕流下。他错愕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远。接着我又把我的果子摔在地上，用脚碾烂，扬长而去。
远了远了，心一瞬间空了，好像有个念头要萌发，却最终湮灭……
晚上，外婆端着一盆无花果，搁在我桌上说：“小沐送来的，洗过了，快吃，可甜了。”
泪积在眼眶中，心包裹在温暖里，我撕开一个，咬了一口，又立即吐了出来。真甜啊！可我不吃，城里人的骄傲被唤起，他是在嘲讽我么？
我渐渐疏远他们，任凭距离在心底无休止地延伸。
直到临走那天，小沐送给我一篮东西，打开一看，又是无花果！我把它扔在地上，对他吼：“我已经输了，你还想怎样？”“啊……”他显然没反应过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是喜欢吃的，所以……”他语无伦次，慌张地跑开。乡村的土壤很芬芳，乡村的天空很干净，乡村的空气很纯洁，特别是那个远去的背影，通透，一尘不染，给我一种相隔天涯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想去读懂。
我留意到篮子里有一张小纸条：你不跟我们玩的日子，我们都很想念你。现在你要走了，愿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就像你曾经说的那样，尽管彼此的距离很远，但我们的心是紧挨着的。
那一瞬，我哭了。
多年后，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无花果可以靠划开树皮催熟的文章，那记忆中通透的身影，在字里行间越来越清晰，多年未读懂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
小沐，你错了，我们的距离其实很远。你的心很低，犹如海，容纳百川，而我的心太高，如山巅，贫瘠而荒凉。许是环境的不同，空间的距离使我们心的距离远了。不过我在改变，我相信我能改变！
涧谷把自己放低，因而得到一脉清泉，人们把自己放低，才能收获感动和智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距离也会永远存在，只要用真心交流，即使相隔遥远，亦心在咫尺。
这是心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