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时候,外婆走了。
我从来不是个淡定的人,这次却淡定了。
接到妈妈的电话时,我只是呆了一下,有些无法相信。脑海里在飞速地转动,回忆着外婆的相貌,但是却只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黝黑发皱的皮肤,有些蓬乱的银丝。除此之外在外貌上似乎再没什么印象。
也对,快5年没见了,还能有什么印象。
只是心里莫名地会冒出一种凉凉的悲哀。
模模糊糊地记得,外婆家似乎有一方小院,以前去的时候,我常常会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上,一待就是半天,很少有人能找到我,连妈妈也是。天是湛蓝色的,几朵绵白的云被风推动,慢吞吞地移动。
外婆有个不大的菜园,常常在菜园子里摘葵花子,那花盘瘦瘦弱弱的,几片残破的花瓣,有点半枯不干的感觉,和周围的绿意盎然形成鲜明对比。
还记得夏天的夜晚,外婆会点一盏灯,坐在门前,枯如树皮的双手搓下晶莹的玉米粒。那玉米经过南国温暖气候的锤炼,饱满坚实,落在盆中总会发出"啪啪"的声响,和着外婆沙哑低沉的嗓音,谱出了宁静而厚实的沧桑。
那个时候的记忆,真的好静好静,只有外婆略显苍老的嗓音在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天边是带着余温的夕阳。
有些事,你以为会永远记住,最后却是那些记忆的片段固执地停留在脑海里,挥抹不去。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本有机会去外婆家的。但是嫌路太远,太麻烦,便耍了小性子,支吾着没去,结果连最后一面也错过了。
"外婆走了!"妈妈以为我没听到,沙哑的声音又高了一分贝。
"哦。"我应道,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脑海里却莫名地蹦出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讨厌,还是想太多了。
起风了,外面的树枝被吹动,沙沙作响,像是在哭。
五月
下雨了。
农村里有"五月霉"的说法。五月,就是江南的雨季,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雨一下就会下好几天,顽皮的孩子不得不停歇下来,闷在家里,盯着灰蒙蒙的雨幕发呆,看地上的水泡溅起,“啪”地灭了。
这样的雨天可以站在门口,听街坊邻居在店里一边打牌,一边说着最近的八卦。农村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这些大妈们了,从她们的口中说出的,才是底层人民的小世界。
这样的雨天也适合冥想 ,从天空流泻而下的雨线,会一直流淌到心底,冲刷掉苦闷和烦躁,留下真正的宁静。
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依稀地听到几声醉汉跌跌撞撞的的叫骂。
店里面大妈们的声音停住了,像是在支起耳朵分辨是谁在叫骂。过了一会儿,又渐渐聊开,仿佛从没收到过惊扰。
“是老六家那个儿子啊,老六走得早,前几天翠英又走了,这娃子还这样乱搞,不孝啊!”
“年纪轻的时候看上去倒挺机灵的,没想到现在40好几了,人倒糊涂了。”
“唉,上辈子造的孽啊。老六在的时候我就跟他讲过,这孩子心浮!”
说话声渐渐被打牌的声音淹没,人群又为谁的牌运而躁动起来。而醉汉的叫骂声渐渐被雨声淹没,只有几声苍凉的歌声撕破雨幕飘忽而来。
记忆里似乎有这个人的印象,总是在黄昏的余晖下跌撞进巷子,满口醉醺醺的谩骂,头发像快入冬时蓬乱的稻草,胡乱地堆砌在头上。
又有几声咒骂撞破雨幕而来,这次我听清了:"……你这个老太婆啊!又把我丢下……我找谁疼哦…走了不心疼啊苦……"
该来的回来,该走的回走。有个声音在低低地说。
所有的记忆在发酵, 带着台风初来的凉意。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长,想在这个夏天之前,破土而出!
六月
橙子是我的好友 ,知音的那种。她考虑到我刚失去外婆,本来不想让我一起的,但拗不过我磨,只好答应。
没关系啊,我说,冲她爽朗地一笑。橙子投来怀疑的目光,那好吧,橙子松一口去气,去了可要好好玩儿哦!
嗯,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像是一头小鹿,有着光滑的橘色毛皮,我想去远方,用自己巧克力色的蹄子去敲打前方的路,却总是遇到磕磕绊绊。怕脏了鲜艳的
毛皮,怕折了引以为傲的漂亮鹿角,就一直蜷缩在小窝里,沉睡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外婆的死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如同当头一棒,打碎了我的梦,生生把我拉进了现实。
原来,真的有那么几件事,可以使人在一瞬间成长,就像杜小康在失学后的放鸭之旅,从心灵的世界成长。 如同结束了一场长长的 旅行,现在站在了去往另一个地方的车站。
会慢慢长大,会离开现在,不想却不可避免地会看到身边的事物逝去。
再走一遍儿时走过的路,粗糙的石板路已被磨得光滑,巷子里墙上的漆粉也不知剥落下来多少。头顶仍是那一方青空,耳边仿佛还有篮球的拍打和鸣蝉的聒噪,回荡在那个时候的记忆里。
那恼人的青春心事啊,总有一天,会像夏天的暴雨般迅猛袭来,裹挟着未知的酸甜,到那时,才算真正的长大吧。
回到家,妈妈已经帮我收拾好了行李。一瞬间的想法,我飞也似的冲过去,抱着她亲了一下,在妈妈反应过来之前溜回房间偷笑,只留下她在那儿发愣。
会渐渐习惯的吧,习惯离开,习惯失去。但是,留住现在吧,不能将记忆风封存,就好好去珍惜,留住快乐。
白木框的窗户开着,我走过去,可以看到巷子里的行人来往,从远方逃来的湿冷的风撞进来,带着些燥热的前奏。
"夏天,果然要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