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得很大。路边的行人撑着伞都纷纷跑回了。而就在那晚道馆里聚集了来自各地的剑友。他们都是来为成田老师送行的。他要回家了,估计很难在回来道馆。
我早早便来到道馆,推开门,却发现原来他们也提前到来了。馆内到处都是人影。但却仍能一眼看见在人群中的成田老师。那种像农民般朴素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看见他,还是那老样子。黝黑的肤色,清瘦的脸庞,甚至可以看见两颊处凸出的颧骨。还是戴着那老式椭圆的眼睛,给人50多岁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改变,甚至给了我错觉,成田老师还会在这里,不会离开。
还是像往常一样,换好道服,穿上护甲便去集训。只不过多了几个人,热闹点了罢。热身后,便开始正式训练。段位高的站在一排,段位低的面向老师站在另一排。行礼,拔剑。一声怒吼,便冲上去朝着对方猛打切返。双方打完后,行礼完,一排队伍便开始向右移动,不断更换训练对象。
终于,我走到了成田老师面前。拔刀了。而就在那一刻,我的视线穿过厚厚的护具,凝在了护具下那深邃的眼睛。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渐渐睁大,突然想起当初不正是这双眼睛看着我,看着我剑术的慢慢成长吗?从那连刀都不会挥的菜鸟,渐渐成长,如今已是拥有一段的剑士。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好大。或许这就是这一年里下得最大的雨吧。雨水劈里啪啦地敲打屋顶,馆外的狂风还刮倒了一个路牌。那天的雨真的好大、好大。
集训短短的两个小时如光梭从身旁穿过。结束之前,大家都要坐在地板上,听段位最高的老师一些话语。有的是提醒、批评但都只是一两句话,从不会说多。而这一次却格外的长了些。
大家静静地坐着。成田老师快步走到大家中间。用起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感谢了他来东莞三年之际受到各位的关照与对一心馆的支持。感谢各位剑友的到来。而最后的一番话却让全场人沉默了。“我成田如今要回日本去了。由于近来中日两国的冲突,公司不得不把我调回去。但我知道中国人是很有礼貌的,中华名族是一个友善的名族。虽然近来发生了让两国不愉快的事……”讲到这里,水附、藤原老师都沉重地低下了头。静静的把手放在膝上。“……但我希望,中日两国能够和好如初,友谊永存。祝中国繁荣昌盛,也祝大家武运昌盛。”场上响起了雷鸣的掌声。
最后馆长向每个人发送了一条紫色头巾。左下角用小字写着“感谢成田直树先生对一心馆的教导。”下面写有日期甲午年四月。中间写着四个白色大字“如沐春风”。
训练结束后,我们去喝酒,算是一场饯别宴。后来从九点半开始一直喝到快十二点回家。
筵席里,我默不出声埋头苦吃。成田老师时不时望着我,突然他放下酒杯问我:“今年多少岁了?”我抬起头来“14了”成田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并不断叮嘱我一定要坚持训练,不要半途而废。不知是谁在我酒杯了倒了酒下去,也没多想,在和大家的敬杯之下一口气全吞了下去。以前我是多么讨厌那带有浓烈腥味的酒,都不知有什么好喝的。而如今真的喝了下去却再也没有这种厌恶的感觉了。
如今,他真的要走了。以前我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这些事发生。忽的想起馆长对我说的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和:“赐我一言者皆为吾师也。”以后还会有机会再相会吗?“不要急,不要急,一本一本地好好打!”“右手放松,右手放松!太用力了!”“不要休息,快戴好护甲。休息是没有意义的!”那一幅幅,一幅幅我与成田老师相处的日子的画面一股脑儿全涌上了心头。彻底决堤,慢慢留下了不舍得泪水。
筵席散了,下楼时,我尽力不想被他看见我的眼泪。但最终还是被细腻的他发觉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三句对于我剑道发展的忠言。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了一句谢谢。他笑了,开心地笑了。再见后,便转身钻进车里,渐渐驶出了我的视野。
雨,还在下啊。却是毛毛细雨。坐在师兄送我回家的车上,从车窗向外边望去,朦胧一片。分不清是雨水沾在窗上,阻碍了视野,还是泪水浸湿了眼睛,模糊了一切。
回到家。家里人都睡了,大厅只剩下我一个。洗完澡,趟在床上。泪水打湿枕头。何时才能再见?就这么分离了,分离了。不过是隔了一片东海,又有多长?又有多大?总有一天我跨过啊!天涯若比邻。切不断那缕缕思念,斩不断那诚挚的师生情。
突然。屋外的雨停了。好安静。猛然向窗边望去,是日出的红日,染红了半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