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公馆里的门都敞开着,仆人们看见太太走出去,便吵吵嚷嚷,到处走动。在楼下前厅里,面包商与夏尔和弗朗索瓦坐在一条长凳上,说说笑笑。佐爱跑过客厅时, 看见乔治在那儿,大吃一惊,她问他是不是在等候太太。是的,他在等候太太,他忘了回答她一件事情。等到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开始寻找什么东西,他什么也没找到,只在梳妆室里找到一把锐利的剪刀,娜娜总喜欢用它来修饰自己,或修剪皮肤或剪汗毛。接着,他把手放在衣袋里,手指使劲地捏着那把剪刀,耐心地等了一个钟头。
"太太回来了。"佐爱回来后说道,她大概是从卧室的窗口窥见太太的。
跑步的声音在公馆里回响,笑声戛然停止了,各扇门都关上了。乔治听到娜娜付钱给面包商,她只说了三言两语。随后,她上楼了。
"怎么!你还呆在这儿!"她一见到乔治就说道,"啊!我的小宝贝,你这样下去,我们可要闹翻的。"
她往卧室走去,乔治在后面跟着。
"娜娜,你愿嫁给我吗?"
娜娜耸耸肩。这个问题问得太愚蠢了,她没有回答。她想猛然把他关在门外。"娜娜,你愿嫁给我吗?"
她猛地把门一关。乔治用一只手把门推开,另一只抓住剪刀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紧接着,对着自己猛刺一刀,剪刀刺进了胸膛。
这时,娜娜感到出事了,把身子转过来。她看见他把剪刀刺进胸膛,气得要命。
"这蠢货!这蠢货!还用我的剪刀!……快停手,你这坏孩子!……啊!老天爷!啊!老天爷!"
娜娜被吓呆了。小家伙跪了下来,又刺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躺到地毯上。他横在门口。娜娜吓得晕头转向,拼命叫喊,她不敢从他的身上跨过去,被拦在屋里面,没法出来找人救他。
"佐爱!佐爱!快来呀……叫停住住手……真是愚蠢透了,这个孩子竟这样!……他在自杀,还是在我家里!谁见过这事!"
他的样子真让她害怕。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点血,在背心下面消失。她决定从他身上跨过去,这时来了一个人,吓得她直往后退。在她前面,从客厅敞开的门走进来一位老太太。她认出那是于贡太太。老太太惊恐万状,连自己的来意也没说出。娜娜仍往后退着,手套与帽子都未来得及脱掉。她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道:
"太太,这可愿不得我,我发誓……他要娶我,我不肯,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身穿黑袍,面色苍白,满头银发,慢慢走过来。她坐上马车后,已不想乔治了,他的脑子里全是菲利普的错误。她想娜娜也许能去向法官们求求情,让他们感动。所以她想来央求娜娜,让她去向法官作些有利于儿子的证明。她见公馆楼下的门都开着,她就进来了,来到楼梯边,因为腿有毛病,她迟疑了一下。正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可怕的叫声,她就走向这个可怕的声音。到了楼上,见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衬衫上有血迹,他是乔治,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娜娜用傻乎乎的语调连声说:
"他要娶我,我不答应,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一声都没哭叫,她弯下腰。一点不错,那是她的另一个儿子乔治。一个儿子丢尽了脸,另一个儿子自杀了。她不感到突然,她的一生完了。她跪在地毯上,不知道置身何处,也不看任何人,眼睛只注视着乔治的脸。她把一只手在儿子胸口上放着,听听心脏的声音。她觉得儿子的心脏还在跳动,就轻轻舒了口气。这时她抬起头,仔细瞧着这间房子和这个女人,似乎现在才回忆起什么来。立刻,她那茫然若失的眼睛炯炯发亮,她一声不吭,显得那样高大,那样可怕,娜娜被吓得浑身哆嗦。她隔着乔治的身体,继续为自己辩解:
"我向您发誓,太太……如果他的哥哥在这儿,他会会解释一切的……"
"他的哥哥贪污公款,坐牢房了。"老太太冷漠地说。
立刻娜娜透不过气来。究竟为何发生这些事呢?现在另一个居然又贪污了公款!难道这家人都成了疯子!她不再为自己辩解,仿佛不是在自己家里,只能听凭于贡太太有意使唤。几个仆人终于跑过来了,老太太硬要他们把昏迷的乔治抬下楼,放到她的马车里。她情愿把他杀死,从这座房子里搬走,也不让他留下来。娜娜用惊愕的目光瞧着可怜的乔治被仆人们抬着,他们有的抓肩膀,有的抓腿。母亲跟在后边,现在她已精疲力竭,扶着家具往前走,仿佛她所爱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到了楼梯口,她呜咽起来,转过头,连说两次:
"啊!你害了我们!……你害了我们!"
她无话可说。娜娜坐着发呆,依然戴着手套和帽子。马车离去了,公馆里又恢复了寂静;她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唯有乔治自杀的事还在她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一刻钟之后,缪法伯爵来了,发现她在那里呆着。不过,她看到伯爵后,舒了口气,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这件不幸事情的经过,三番五次地讲事情的细枝末节,还把染上血迹的剪刀拿起来,做治治自杀的动作,伯爵听后,心里恐惶不安。她心里想到的是想让他们确信自己是无辜的。
"喂,亲爱的,这是我的过错吗?如果你是法官,你会判我有罪吗?……我并没有叫菲利普侵吞公款,也没逼这个可怜虫自杀……在这些事件中,我是最倒霉的。他在我家里干蠢事,给我添麻烦,还把我当作坏女人。"
说到这儿她哭了。她松驰一下紧张的情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很不舒服,她很伤感,无限忧伤。
"你也一样,你也显得不高兴……你问问佐爱,看我对这事是否有责任……佐爱,你说吧,你给先生说说吧……"
女仆已忙了一阵子,她从梳妆室里拿来一条毛巾,端来一盆水擦地毯,想趁它未干,把血迹擦掉。
"啊!先生,"佐爱说,"太太太伤心了!"
这个悲剧让缪法伯爵震惊,他的心都凉了,头脑里总是想到那位在骂他的两个儿子的母亲。他知道她的心灵很高尚,他好象看见她穿一身寡妇服装,在丰岱特慢慢死去。娜娜感到更加失望。现在她还想着倒在地上的乔治,衬衫上有一个鲜红的洞,想到这儿,她痛苦不堪。
"他是那样可爱,那样温顺,那样甜蜜……啊!你知道,我的宝贝,不管你生不生气,这个孩子,我爱他!我抑制不住自己,我不能自拔……再说,现在他对你毫无影响了。他已死了,你如愿已偿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不会再撞到我们在一起了……"
她心里很懊悔说最后几句话,喉咙哽住了,缪法终于安慰她了。算了吧,她应当坚强起来,她说得对,这不是她的错。娜娜不哭了,说道:
"听我说,你代替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马上就去!你得亲自去!"
他拿起帽子,去了解乔治的消息。三刻钟后,他回来了,看见娜娜忧伤地在窗口趴着,他在人行道上对她大声叫道,小家伙没有死,甚至还有希望救活。她高兴极了,马上跳起来;她又唱又跳,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佐爱却不高兴,因为总是擦不掉血迹。她一直瞅着血迹,每次走过时总说:
"你知道,太太,血迹还没消失。"
的确,血迹仍在地毯上留着,呈现淡红色,印在地毯的白色蔷薇花图案上,就在卧室的门口,好象是横在门口的一道血线。
"行了!"娜娜高兴地道,"以后走的人多了,自然会消失的。"第二天起,缪法伯爵就忘记了这自杀事件。他坐出租马车到黎塞留街去,坐在车子里的那一会儿,发誓再也不到这个女人的家里了。上帝已给他敲了警钟,他把菲利普和乔治的不幸看成是自己被毁灭的征兆。然而,不管是于贡太太泪流满面的情景,还是那孩子发烧的样子,都不能让他产生信守誓言的力量。这场悲剧让他产生了短暂的恐惧,现在留给他的是暗暗的高兴,因为他摆脱了情敌,乔治的青春魅力让他恼火。现在他对娜娜的爱达到了独占她的地步,这是没有享受过青春的男人的爱情。他爱娜娜,他要求她只属于他,只有他听她说话,扶摸她,听她的呼吸。这种爱情超出了肉欲的范围,达到爱情的纯洁境地,这是一种焦虑不安。担心失去甜蜜的过去的爱情,有时梦想两个人跪在天父面前,得到赎罪与宽恕。现在宗教每天对他的影响日益变大。他又参加宗教仪式,做忏悔,领圣体了,但他的内心仍不时受到责备,因为他在悔恨之际,还常想到犯罪和受惩罚时的快乐。后来,他的神师允许他消耗情欲,就形成了这样一种习惯,每天去淫荡一会儿,然后又满怀信仰。虔诚的谦恭去忏悔。他很天真,把自己所受的可怕痛苦,当作赎罪的苦行,向天主奉献。这种痛苦愈来愈厉害。他是一个对宗教有着严肃和深沉感情的信徒,却沉湎在对一个妓女的肉欲之中,所以他就登上了髑髅地。他感到痛苦不堪的是,这个女人经常对他不忠,他不能容忍她被其他男人占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愚蠢,那样朝三暮四。他但愿他们的爱情是长久而专一的。娜娜以前发誓忠于他,所以他才供养她的。可是他觉得她会撒谎,不可能保持贞洁,不管是朋友的要求,还是路人的要求,她都满足他们,她如一头驯服的牲口,天生就是赤裸着的。
一天早上,他看见富卡蒙从娜娜家里出来,时间很不平常,他同她大吵起来。她对他的嫉妒心非常厌恶,顿时怒气冲天。以往有好几次,她表现得非常温顺。那天晚上,他倏地撞见她和乔治在一起,是她第一个改变态度,承认错误,一边抚慰他,一边说了许多好话,才使他忍受下来。可是他很固执,对女人一点不理解,一直缠住她, 她终于撒起泼来。
"对,不错,我同富卡蒙睡觉了。睡过觉又如何?……嗯?你心里不痛快吧,我的小傻瓜?"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小傻瓜"。他的直截了当的承认惊呆了他;娜娜见他捏紧拳头,便向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瞅着他。
"你感到受够了,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请你走吧……我不愿意你在我家里大吵大闹……你要记住,我一向是*的。我喜欢哪个男人,就同哪个男人睡觉。对,就是如此……你必须当机立断: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行啦,你可以走了。"
接着她走过去开门。如今,她的这个方法能更好地控制他;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口角几句,她就逼他作出选择,或说一些令他厌恶的话。哼!她总是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但是她不知道怎样选择;外面的男人到处都有,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都不像他那样呆头呆脑的,他们都是那样朝气蓬勃的人。每次都把她说得低下头来,不过他等待着,一旦她需要钱用的时候,脾气就会好起来;每到这一时刻,她就变得很温情,这使他忘记一切,一夜的欢乐可以补偿一个星期所受的折磨。他同妻子和解以后,他不堪忍受家庭生活。福什利又被罗丝勾引了过去,抛弃了伯爵夫人,四十来岁的伯爵夫人,情欲似火,烦躁异常,见了别的男人就如痴如醉,她总是神经不正常,在家庭生活中刮起一阵阵风浪。爱丝泰勒自从结婚以来,一直没有见过父亲;这个平庸。毫不出色的姑娘,忽然成为一个专横跋扈的妇人,达盖内在她面前吓得浑身发抖。现在达盖内皈依了天主教,常常领她去做弥撒,他的岳父为了一个妓女而毁了一家,这让他感到很气愤。唯有韦诺先生对伯爵态度和蔼,等待着他改邪归正的时机的到来;他甚至跑到娜娜家里,出没于两个家庭,人们常见到他在门后露着他的笑脸。缪法在家里是个可怜的人,他被烦恼和羞耻逐出家门, 现在他宁愿生活在维里埃大街,在那里被人辱骂。
不久,娜娜同伯爵之间只剩下了一个矛盾,那就是金钱。一天,他正式答应给她拿来一万法郎,然而,到了约定的时刻,他却空手而归。两天以来,她对他无限的温柔,他竟然这样失言,她白白给了他那么多的温柔,她气得脸色极其煞白,显出一副泼妇相。
"嘿?你没有钱……那么,我的小傻瓜,你打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快滚蛋吧!你是个混蛋!还想吻我!……没有钱,什么也别想!听明白了吧!"
他作了解释,说他两天后就给他钱。可是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那么我的票据到期了怎么办!人家会扣押我的财产,但你这位先生来这里一个钱也不花……嘿!你看看你那副模样,你以为我爱你,是因为你的相貌长得好吗?一个长了像你这样嘴脸的男人,他要舍得花钱,女人才会容忍他……他妈的!假如你今晚不把一万法郎拿来,连我的小指头也休想吻一下……我真这样干,叫你回到你老婆那里去!"
晚上,他拿来一万法郎。娜娜伸出嘴唇,他亲了个够,这一吻使他得到些许安慰,一天的苦恼都消失了。使娜娜感到厌烦的是,他整天与她寸步不离。她向韦诺先生诉苦,请求他将她的小傻瓜带回伯爵夫人那儿去;难道他们夫妻和解以后他还没一点改变?她真后悔不该介入他们夫妻和解一事,因为他依然缠住她不放。她一发起火来,就忘掉了一切利害关系,发誓要让他丢丢丑,使他再也不能来她家。然而,当她拍着大腿向他大喊大叫,即使对着他的脸吐唾沫,他还会说许多道歉的话,赖着不走。这样,他们为了钱而不断发生争吵。她向他要钱时,态度很粗暴,常常为了微不足道的钱就痛骂他一顿,时刻都把令人厌恶的贪婪表现出来,还经常恶狠狠地对他说,她同他睡觉,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得到他的钱,同他睡觉一点乐趣也没有,她真正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她需要他这类傻瓜来供养,是莫大的不幸!现在宫廷里也不想要他了,据说宫廷让他辞职。皇后已经说过了:"他太叫人讨厌。" 这句话一点不错。因此,他们每次吵到最后,娜娜总要说这句话。
"哎!我真讨厌你!"
现在,她已无所顾忌了,重新获得了充分*。每天她都到湖边逛逛,在那里结识一些人,可是到了别处,结识的人又变成她的陌生人。妓女们在此地大肆拉客,她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名妓都来这里招徕顾客,她们在炫耀烟花女的微笑以及巴黎令人耀眼的豪华。公爵夫人们互相用目光暗示她是娜娜,发迹的资产阶级太太们都模仿她的帽子的式样。偶尔,她的双篷四轮马车经过时,一长队有权有势的人的车子停下来给她让路,其中有控制整个欧洲经济命脉的银行家,也有用肥大的手指扼住法兰西喉咙的内阁大臣。娜娜是布洛涅森林的上流社会的,她在那里占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地位,她已驰名各国首都,外国人到巴黎来都想当她的嫖客,她用疯狂的放荡来增添这群达官贵人的光彩,仿佛这种放荡就是一个民族的光荣和最痛快的享受。此外,她还经常出入于各大饭店,天气晴朗的日子,她经常去马德里饭店,寻找欢乐一夜和享受一下露水男女的乐趣,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便将这一切忘到九霄云外。各国大使馆人员都川流不息地来找她,她同吕西。斯图华。卡罗利娜。埃凯。玛丽亚。布隆经常陪同一些法语讲得蹩脚的先生共用晚餐。这些先生花钱为了取乐,晚上把她们约出来,本想尽情淫乐一下,却因酒足饭饱,个个觉得麻木,头脑空空,最后连摸都未摸她们一下。她们将这种约会称之为"出去玩儿",她们怀着对他们的蔑视,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躺到钟情的情人怀里,度过余下的销魄夜。
只要娜娜在缪法面前不谈到那些野男人,他就假装不知道。使他感到痛苦不堪的倒是日常生活中所遭受的小耻辱。维里埃大街的这座公馆变成了地狱,变成了疯人院。这里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事端,并引起令人感到厌恶的吵闹,有时竟然还发生娜娜同仆人打架事件。以至有一个时期,她对马车夫夏尔态度很好。每当她到餐馆吃饭,总要叫侍者给他送几杯啤酒。每次发生交通阻塞,夏尔同公共马车夫吵架,她觉得他挺有趣,便非常高兴,同他坐在马车里聊起来。此后,她又无缘无故地把他当成傻瓜看待,常常为了草料。麸皮和燕麦同他争吵;尽管她很喜欢牲口,但她觉得她的马吃得太多。于是,有一天,在算帐时,她指责夏尔盗窃她的财物,夏尔一听怒火冲天了,他破口骂她婊子,并说她的马都肯定比她好,因为马不像她那样同所有男人发生关系。她用同样的口气同他对骂,伯爵不得不把他们劝开,随后撵走了夏尔。从此,仆人们全离开公馆。维克托里娜和弗朗索瓦在娜娜的钻石被窃之后走了。朱利安不辞而别。传说是由于他同太太睡觉,伯爵给了他一大笔钱,恳求他走。厨房里,人每个星期都换。这里从来没有如此糟糕过。公馆就像职业介绍所的走廊,一些社会渣滓在这里匆匆而过。佐爱留下来了,她看上去手脚干净,只需她还没有把钱攒够,没有实现她深思熟虑很久的计划,她就满心想制造混乱。
这些仅仅是伯爵能够公开承认的烦恼。他还得耐着性子听马卢瓦太太的蠢话,同她一起打牌,忍受她身上的哈喇味。他要忍受勒拉太太及她的闲话,忍受小路易和他悲哀的呻吟。这孩子病魔缠身,不知是那个父亲留下来的劣种。可是,他还有比这更难过的时刻。一天夜晚,他在一扇门后听见娜娜愤然对贴身女仆说,她被一个所谓富翁欺骗了:他确实是个美男子,自称是美国人,在国内拥有几座金矿,其实他是个下流坯,他趁她熟睡时溜走了,一个子儿也没有留下,还偷了她一卷香烟纸。伯爵听完后,脸都气白了,蹑手蹑脚下了楼,佯作不知道。还有一次,他非弄清楚不行。娜娜竟迷恋上一个咖啡歌舞厅里的男中音歌手,后来他把她抛弃了,娜娜怏怏不乐,痛苦不堪,心想寻短见。她把一大把火柴头泡在一杯水里,喝了下去,她自杀不成,大病一场。伯爵只好照料她,还要憋着满肚子气听她讲她的爱情故事,她还泪流满面向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迷恋男人了。他们被轻蔑地称作猪猡,然而她又离不开男人,总要有一个心爱的情人呆在身边,沉湎于无法解释的一时钟情和反常的趣味之中,以刺激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自从佐爱心怀计谋地怠工后,以致公馆里那种井井有条的管理变得混乱不堪,缪法连推一扇门,拉一块窗帘,开一个柜子也不敢了,他的那些诀窍全不灵了,到处都有男客,他们时刻都能撞个满怀。现在他走进娜娜的房间时,必须先咳嗽一声,因为有一天晚上,理发师弗朗西斯就要给娜娜梳好头时,他离开梳妆室刚两分钟,去叫车夫套车,回来时差点撞见娜娜抱住弗朗西斯的脖子。现在只要他不在,娜娜就会放任起来,无论在什么角落,不管穿着睡衣还是穿着礼服,只要碰上一个男人,她就要取乐他们一下,然后回到缪法身边。她满脸通红,偷情后觉得非常高兴的。她与缪法在一起,相反感到很厌烦,简直是在受苦刑。
可怜的伯爵由于吃醋而惶惶不安,当他叫娜娜同萨丹呆在一起时,他就宽心了。只要能把那些男人打发走,即使促成娜娜与萨丹搞同性恋也可以。可是,就在这方面,也搞得异常糟糕。娜娜欺骗萨丹就像欺骗伯爵一样,搞同性恋也达到非常疯狂的地步,见一个搞一个,连街头巷尾的野鸡也要。有时她乘马车回来,在路上碰见一个邋遢女孩,她就迷恋上了,欲火突起,想入非非,然后叫她上车,带到家里,事完之后,给她几个钱,然后把她打发走。此后,她还装扮成男子去逛妓院,目睹一下那里的淫秽景象,借以消愁解闷。萨丹常常被她抛在一边,恼怒万分,把公馆里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获得了胜利,叫娜娜俯首帖耳,十分尊重她。缪法甚至幻想与萨丹联合起来对付娜娜, 有时他不敢同娜娜说,就唆使萨丹出面。她曾两次迫使娜娜与缪法言归于好;没有事先通知她,他对萨丹很热情,只是要萨丹向他做个暗示,他就赶紧躲开。不过, 他们之间的融洽相处很难持久,萨丹也是个疯疯癫癫的人。偶尔她把什么都砸烂,发起火来或爱起来,往往让别人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过,她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佐爱在背后怂恿她胡闹,因为她有时把萨丹拉到一个角落里,仿佛她要雇用萨丹去干件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过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