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养了两只鸭，一只雄的，一只雌的。它们常常“嘎嘎”叫着，挤过篱笆，溜到我家院里来。
我喜欢看这两个动物走路。笨拙的身躯一摇一摆有节奏地晃动，虽然没有鹅的高傲气质，但朴素之中透着滑稽，颇招人喜爱。今天午后下那场雨时，两只鸭快活地在院子里戏水，互相追逐，就像是两小无猜的小孩子，总使我想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诗句。
真的，这两只鸭之间的感情，就简直和人的感1青一样。我常常见那只雄鸭用它的扁嘴替雌鸭梳理羽毛。每当此时，雌鸭总半眯着小眼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透着一副极幸福的样子。
5月16日今天我家的狗追逐那只雌鸭，被雄鸭看见了，它竟然不顾危险，从篱边飞过来，勇敢地护住它那惊惶失措的伙伴:它蓬起全身的羽毛，绝望地尖叫着，样子非常难看。直到雌鸭钻过篱笆逃走了，雄鸭才肯连飞带跑地逃开。
我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忽然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感染，不觉眼睛已是湿润润的。
5月25日 “嘎嘎一”那两只鸭一前一后、摇摇摆摆地又钻到我们院里来了。
乡间的夏日没有什么壮丽的景色，这两只鸭之间的默契与关爱，就成了我每日欣赏的主题。
6月4日早晨偶然听邻居说，那只雄鸭喂着没有用一又不会下蛋，所以不如宰了吃掉。我正在惴惴地担心，中午就看见他们家来了客人，于是那只雄鸭很自然地就成了待客的一道主菜。
我不晓得雌鸭心中有多么难过，不过它似乎并不像旧小说里写的那样，从此不饮不食、哀鸣数日而亡。大约它小小的脑袋里头，没有那些曲折得令人回肠荡气的情慷，它照样还是溜过篱笆，到我们院里来觅食一不过从此就只能是它自己了。
6月9日可怜的小东西!它的羽毛不再那么整齐。它“嘎嘎”叫着，声音低缓，如同衰老的病人在咳嗽，其中掺着无限的孤独、寂寞与凄凉。昨天傍晚，狗把它追得乱飞，它连滚带爬，拼命地逃，零乱的羽毛一根一根地散落，飘满了整个院子。
6月10日今天下雨，也不见那只雌鸭在水中嬉戏。
午后雨越发暴烈，铜钱一般的雨点窜到屋里，打湿了桌案上的书籍。赶紧去关窗子一忽然看见那只雌鸭就在柴屋檐下不安地缩着呢!它惶恐地听着雷声，眼里闪着狐疑的光。这时谁还会想起什么“青梅竹马”的诗句来呢?我知道往日和谐的画面而今已被破坏无遗了。
6月16日 今天自早起一直到中午也不见它，我心里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向邻居问起时，却原来是误食了耗子药死了!“可惜!可惜!一它能下好多蛋呢!”邻居摇着头，伤心得很。
毒死的鸭子没有人敢吃，就埋在篱边那棵高高的梨树下。从此这两只鸭，两只可爱的动物，就永远消失了。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嘎嘎”的叫声，只有梨树的叶子被风吹起，“沙沙”地响。我再往院子里看时，也只是婆婆的树影，在篱边单调地立着。六月的风柔柔地拂过树梢，如满天星辰荡起鱼塘里的波痕;无数只乌儿在枝叶中翻飞，迎着太阳欢唱，如淡紫的碎花散落在葱笼的绿色中间。
如今我一路写来，到此泪已盈睫。失去关怀与爱的生灵，大约总是要死的罢。一也许日后有天晚上，那两只鸭还会“嘎嘎”叫着，一摇一摆地挤过篱笆，闯入我惆怅的梦里来。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