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忘不了那目光,那是在他离开时,父亲的目光。
他记得那是一个飘雪的清晨,天色却阴暗似黄昏。风呼啸,卷起如刀的雪,加速割向他和父亲,他们仍然在走,向前……
直到车站,父亲才强忍着疼痛说出了今早属于他的第一句话:“真的要走了?”父亲的喉部前段时间做过手术,冬天伤口愈合较慢,这一句话他仿佛用尽了他所有气力。
他没有回答,反而抬头说道:“冷吗,爹?冷就回家去吧。”语气如同这风雪一般冷漠、不近人情,让饱经风霜的父亲打了个冷战。父亲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外面不知道有多难,你真想好了?”怕他没有听见,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提高了声调:“你走了,可别轻易回头!”
他回头看看父亲,猛然间触到了父亲的目光,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没有亮光,没有神采,仿佛一潭死水,又像是一堆冷却了的灰烬。他紧闭的心有些松动,一丝丝懊悔的情绪自其中冉冉升起。
他毕竟是年轻人,瞬时的松动很快被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的*和兴奋所代替。看着儿子因兴奋而意气风发的面庞,父亲叹了口气,随即又自我安慰道:“说不定他会混得不错哩,运气是上天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这一老一少站在车站之中,在来来往往的匆忙的人群中极为显眼。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父亲的一分钟,抑或是他的一千年,列车终于伴着长鸣进站了。就送到这里了,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父亲的目光更加复杂,他可能在想怎样把儿子带回去,敲晕扛回去?但理智阻止了他。
于是,他看着儿子跳上列车,微笑着向他挥手。
当他迈上远方的路,再回头望的时候,他看到父亲依然立在那里。父亲只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它像一支锋利的矛,一只锐利的箭,穿过列车,穿过人群,穿入他的心。在那目光中,他看到了彷徨、焦急、自责、犹豫、欣慰、难过……父亲就像在品尝世界上最苦的黄连汤,他无力再微笑着说“再见”。他想回去,想回到父亲身边去。但已经晚了,列车已经徐徐驶出了车站。
他只能对着父亲渐渐渺茫的身影,跪下,让那目光将自己扎个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