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直观可视的记忆，是星空。
当我们站在旷野中抬起头，穿过透明的风遥望夜空，落进我们眼中的是八百万年前的星光。那些星光，从宇宙中某一个起点出发，穿行了八百万年，穿过无数的星云漩涡，带着那个遥远恒星的古老回忆静谧地把星光洒落。而此时此刻，那个恒星啊，说不定已经无声无息地湮没了。
对于人类而言，这些星光亘古没有变过。
意识到，或者说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让人好像与尚还年轻的那个世界息息相关了起来。那时人类的文明还黑暗。尼禄在罗马城的街巷中燃起的烈焰、秦始皇眼中的冲天火光或是卢昂广场贞德脚下腾起的火苗，这些都是荒凉的黑火和陨落的星光。如同在原始人第一次面对因雷击而熊熊燃烧的森林前，人类握着石刀石斧艰难走过的漫长黑夜。
但黑夜并不意味着死亡，相反的，黑夜中酝酿的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般的新生。同一片星光照耀着我们的祖先欣喜若狂地大啖天火烹烤的兽肉、文艺复兴的人性之光照亮整个欧洲和数以万计的工匠在广袤大地上筑起了万里长城。人人都知道帕斯卡说人如苇草，人的脉络骨骼皮肉血水相比这个坚硬的世界有多柔弱！相对这个无穷的宇宙又多么渺小！可就是这样的人类，创造了数学、经济、哲学、君主制，在高高的观星台上遥望夜空留下了日历法典，在远航中探索未知的大陆发展了商业、建立了货币制度。
就是这样渺小的人类，创造了比他们自己宏伟千百万倍的文明。
因此，关于黑夜的记忆不仅仅是对往事的叩问，而更像是一口钟，由英雄在暗无天日里撞响、爆裂，扩张到人类居住的每一个角落。而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在黑暗的底色下，我们呵护着光明的火种。追思往事既让我们跌足嗟叹，又催促我们奋然前行。
除此之外，那粼粼的星光曾经激发过多少人立志探索茫茫宇宙？如果说这跨越百千万亿年的记忆彰显了人在时间尺度上的渺小，那它所跨越的路程更丈量了空间的宏大。由此，无数科学家终其一生探寻宇宙的普适规律，人类的脚步通过航天飞机、人造卫星艰难而坚定地延伸。
黑夜的记忆恰如荷马的七弦琴，过去、未来都在琴弦上跳跃。
黑夜是颗启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