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糕，一种老掉牙的糕点。
记得《红楼梦》中有一回贾母问宝钗喜吃何物，宝钗深谙老人家喜甜烂之物，便专挑了贾母喜欢的几样说。吃食方面，我倒也和老头儿老太太一样，爱拣甜软的吃，什么糯米糕、驴打滚、麻芯汤圆、奶油泡芙，多少不论，一概全收。当然，最爱还属橘红糕。
橘红糕历史极久，称得上是甜糯糕点之鼻祖。小时候在农村疯野时，总会见一太婆蹬着三轮车拉着一车橘红糕沿路叫卖。橘红糕用干净的麻布遮盖着，一块块齐整整地码在簸篓里。有客人来，太婆便取来杆秤，秤上一纸包若碰到小孩来买糕，还能多给上几块儿。
我曾有幸见太婆做橘红糕，手法传统且繁琐。
一团熟面，一把白糖，一勺薄荷脑，一双手娴熟地将这些原料拌均匀，然后揉、捶、打、甩。折腾太久面团会老，力道太小又不够筋道，只有熟练者才能游刃有余，使面团弹性筋道恰恰好。之后上案擀压，再把面团切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
整个制作过程中最有韵味的莫过于“点胭脂”。太婆割下一茬茬嫩嫩的红苋菜，捣出新鲜汁水来，然后拿小竹签沾着苋菜汁，在每块糕点上描个红点儿。接着，再把橘红糕上笼蒸，滚热的气息氤氲在蒸笼里，沁人心脾的甜香便随之溢出来，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揭开笼盖，隔着雾气窥见苋菜汁一点一点渗入糕团，细细密密地晕染出一点点灼灼的红，让人不由联想到古代美人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盈盈一水间，顿觉风情万种。
橘红糕出笼前还需滚上一层熟米粉才不至于黏手。太婆心善，见我已在一旁眼巴巴守候多时，便会拣出几块糕团赏给我，我那时真馋啊，捧着橘红糕如获至宝，乐颠颠地蹲墙根去了吃是舍不得的，只闻一闻，舔一口，再盯着那一团红发怔。
三块橘红糕往往值得我花半天时间来吃，再用另外半天细细回味其中的滋味。
后来，太婆年纪大了，大到拎不动蒸笼，也蹬不动三轮车了。终于她躺到床上，躺进了黄土里。自然，橘红糕也就销声匿迹了。张爱玲常梦见她小时候吃云片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点变成了纸，除了涩，还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怅惘。
谁的生命不是如此？故人已逝，往事心酸，温暖若是有气味，必定是橘红糕的冰薄荷香气，甜而温暖，一丝一缕荡在每个恍惚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