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仿佛格外长。
帘外的积雪还不曾消融,蛰伏的春依旧低着头蛰伏。小妹早已疲了,撑起脑袋微闭双眼,任由霞光攀紧最后一尾斜阳, 随着逝去的时光一并,跌进枯河里,俯在远山下。
“倦了?还是饿了?”柔润的黑发摩挲着我手心的掌纹,她眨了眼没有说话,我却知道,我与她的心已然叠在了一处。
这些年里,我们时常想到家,思念外婆亲手做的晚餐,尽管实在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一尾草鲫,半筐苦菜,几壶烈酒,但只待青甜的炉烟升起,我们便会一窝蜂凑去,围在她身边。外婆笑呵呵地攥着一个扁扁的壶,往每一个竹杯里斟上果酒,杯壁紧紧贴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不必吞咽入腹也倍觉踏实。
“回家了——”外婆转向远山,转向旷野,一声声柔情而响亮的呼唤,伴着袅袅炉烟,与村中放学归来孩子的兴致一起渐次苏醒。
孩子们从小路的尽头跑来,眼睛睁得清清亮亮。我将手中的酒浇在桌上,任它漫了一席又溅了满身。身边的人夹着鱼肉笑闹,一刀刀的苦菜入了碗里,也能尝出甜蜜从容而快活的味道来。
外婆站在一旁用小扇扇着炉火,烟随着蒲扇的起落忽而倾斜忽而摇动,忽而与满天飞跑的层云合为一色。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猜想她已然高挑如一处的皱纹,渐渐地怔住,渐渐将碗中的菜吃净了彻底。
烟里埋藏了外婆的喜,而那带着清香的苦菜和果酒里住的是我的乐。任凭严寒铺盖三尺,只须她一声呼唤,心中的坚冰就能悄然消融。
一声轻叹:“回家了。”
我寻了苦菜,斟了比果酒还烈的烈酒,燃起火炉,却不知为何,无论怎样也做不出那样的晚餐来了。清酒在雪地滴作一线, 掷地有声似的,我一路走去,最终只剩下追寻。
我一生想要它壮阔,只向前走,却不回溯。但无论如何壮阔,竟也避不开一日三餐的寻常。我们的步伐走向远方,三餐却自始至终带着最浓烈的家的香气,不管身处何地,这些萦绕在梦境里的轻浅香气,总能蕴满喜怒哀乐的过往,拉我们回到原乡。
“回家吧。”
我这样对自己说,曾经是欢合,如今只剩下悲切和离散了。
小妹牵着我冰冷的手,解开酒囊闷声饮尽:我点起火炉倒进苦菜,夕阳余晖下,炉烟在白雪之上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