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临放假之前，语文老师突发奇想，让回家对爸妈说声“我爱你”。她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嘘声一片。看着同学们的愁眉苦脸，我暗自好笑：切！这有什么难的？不就一句话吗？
到家后，我转了一圈，愣没发现老妈的身影，但见老爸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下可不更简单了！于是，我热乎乎地走上前去，张口就说……说……天哪！我说出口的，怎么竟是“老妈哪去了？”好在老爸眼睛还流连在电视上，随口答了一声“去了外婆家，今晚不回来了”，没瞧见我一脸的红晕。
我又在老爸的身旁磨蹭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甘心。有几回，我鼓起勇气想学儿时的自己那般随意地坐去他的腿上，抢来遥控器丢在地上，再揪揪他的耳朵，摁摁他的鼻子！他如果没反应，我就跌滚在地上——嚎啕大哭，或者咯咯大笑，或者落荒而逃……但不知怎的，我就是做不到。而那句“我爱你”，也一直鱼刺般顽固地卡在喉咙里，怎么用劲，也不肯出来。我忽然就恨了我自己：简单一句话，怎就说不了了呢？区区三个字，怎么就重若千金了呢？想想多年之前，我……
我也知道，光恨，解决不了问题。语文老师的作业是必须完成的，这一点，没得商量。再说，她强调了，本周的作文，就是写这！于是，吃罢晚饭，我命令自己在老爸身旁坐下。
老爸头上长着的，再不是儿时的我所喜欢的那种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的乌黑发亮的头发了。它们是从哪天开始，变成这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几星花白，又是哪天，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形之下，悄悄偷袭了老爸耳畔的这一处高地？我与老爸靠得更近了。我伸出了手。不过，我既没抢来他的遥控器丢在地上，又没揪他的耳朵，也没摁他的鼻子，我只不过用手指轻轻触摸了那几根白发。“老爸……”“嗯？”他的眼睛依旧没离开电视。“我……我……爱你……”我用近乎蚊子般的声音咕哝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爸爸猛地转过身。看他那比我还紧张的模样，我一下子轻松开来，忍不住笑了：“我—爱—你！”他猛地又转过身，继续看他的新闻去了，只把一个似有若无的淡淡的“哦”字，丢给了我。我以为他会有更大的反应的，可是……那一刹，我刚刚升温的笑容僵在脸上，霜花一样冰凉。
慢慢走去卧室，轻轻关紧了门。躺在床上，我把灯也关了。刚刚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黑暗里，我不停地问自己：“老爸难道不爱我了？他怎么可以不爱我呢？如果不爱，那之前他的猛一转身怎么解释？如果爱，我说出口后，他怎又不理我了？唉，语文老师怎就布置了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题目！”是的，我受委屈了，想哭。但不知怎的，就是没一粒“金豆”能自己出来。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整得我的头都快爆炸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响了一下，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我知道那人是谁。我赶紧眯上眼装睡。我不想让他瞧见我的无助。我一动不动。
老爸在我的床边静坐了很久。有那么一会儿，他把手伸去上衣口袋，但又神经质地一下子缩了回来。我知道，他那是想抽烟了。老爸从不在我面前抽烟，虽然他的烟瘾不小。温暖，一点点回来了……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刚刚特憋屈的时候，我想哭不能？为什么我的心思才有点活络儿，眼泪就下来了？我真是一个滑稽的人！
“孩子，你睡着了，你不知道，你的那句‘我爱你’，对我的触动有多大。你长大了！”说完这些，他的手又往上衣口袋里乱摸。借着客厅射过来的朦胧灯光，我看见老爸的嘴唇在轻颤。
突然，他低下身子，让那硬硬的胡茬紧紧贴住了我的面颊，并一字一顿：“爸爸也爱你，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