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有些耷拉,说话不紧不慢。圆脸、壮实,个子不高,脸色红润,一双粗壮的大手灵活飞扬。多年以后,许多厦大的学子回忆起顶澳仔猫街时,都会深情地提起小巷口那个修鞋的大叔。
大叔的小铺子开了几年了?不清楚,在我的记忆中,有了巷口就有他。
一排低矮的平房,第一家是修补衣服的工作坊。侧面第二个门,门口的两三级台阶下摆着一台老式的修鞋机器,旁边两三个款式不一的小凳子。这就是大叔的小铺子了。小小的门总是敞开着,左边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右边一扇生锈的防盗门。门上挂着各式待修的雨伞。
是的,大叔不但修鞋、修雨伞,还配钥匙、开锁。神奇的是门里的黑屋子,仅能容两个人转身,里面却似乎应有尽有。如果你要配钥匙或更换门锁,大叔就从里面掏出各式各样的钥匙坯和门锁供你选择。我家信箱的钥匙丢了,储藏室的门锁坏了,都是请大叔来家更换的。大叔离开他的店铺时门也不关,我提醒他,他笑了:“我那些破东西谁会要啊!”可是,就是那些“破东西”,却能使一扇扇大大小小的门重获生机。那么顽固的一块铁疙瘩,大叔捣鼓一会儿就搞定了。
一把雨伞,伞面和骨架都是好的,连接伞面和伞骨的扣子掉了。撑起来,像一个残缺的月亮。试着去找大叔。“换几个扣子就可以了!”大叔慢悠悠地说。“这个你也有啊!”我很惊讶。大叔显出一点自得的神色,从黑屋子摸出几枚扣子,替我缝上。针脚细密牢靠,不但把掉落的补上,还加固了另外几个角。花三块大洋,举在手上,像收获了一把新伞。免去了“破帽遮颜过闹市”的尴尬,着实令人欢欣。从此,有弃之可惜,用之不便的雨伞,就去找大叔。不管是骨折的、还是开关失灵的,经过大叔的手,一般都能起死回生。
大叔的手艺好,生意兴隆。经常看到他坐在机台前工作,小凳上坐一两个时髦的姑娘,或是把一只光脚轻轻搭在地上,或是安静地等待一把伞、一个正在维修的包。也有小伙子,把鞋子放下交代两句就离开了。像我这样接送孩子的母亲,上学时把孩子脱胶的鞋子交到大叔手中,放学的时候顺便拿回来,非常方便。
清早,大叔在巷口展开一张小方桌,清洗杯盏,泡上一壶茶,自饮自酌。这是他最清闲的时光。有时,几位白发老者,坐在台阶上,跟他唠嗑,看他干活。黑屋子里的电饭锅解决了他的一日三餐,那里面或许还有铁锅、电磁炉等,看不清。
曾经,大叔的爱人也在身边,那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孙子被关在竹笼椅轿里喂饭,连续几年,小巷口成了他家的客厅和餐厅。有一次,我看到巷口停着一辆教练车。“这是我儿子的!”大叔骄傲地告诉我,他儿子是驾校老师。慢慢的,孙子长大了,大叔用电动车载着他去上学。像所有来城市扎根的劳动者一样,他们像小草一样,顽强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缝隙,然后,每逢过年过节,光鲜地出现在乡亲眼里。
现在,第一家修补衣服的作坊换成了鸡肉卷小店,排队等候食物的人群挤压着大叔的小铺。在繁华的装饰和拥挤的人潮背后,凳子上的大叔背有点驼,他的身影显得矮小又有些落寞。大叔的爱人和孙子都不见了,包括那辆教练车。或许是*转移,或许是他们有了更好的去处。
但愿别像那位修补衣服的大姐一样,有一天大叔也悄悄地离开了我们。我还想让他为我修伞补鞋,还想听他自豪地说“每一年都有很多厦大的学生来我这修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