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住在铁道边上,那儿很美,四面环山。山上林木茂密,常年郁郁葱葱,山下则有几十道纵横南北的铁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或彼此交错,或相互平行。
在外公家小住的日子里,每天吃过晚饭,我总爱独自一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漫步于铁道旁。那时我经常遇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身穿铁路员工的制服,有时蹲在铁道边上拔草,有时把甩出路基的石子一颗颗捡回来,有时拿着棉纱擦拭道岔上的铁锈……每当有火车经过时,他总会停下手中的活儿,退到铁道一旁,挥动着右手,对着火车微笑着点头。
起初,我对此并没有太在意,但时间长了,心中便产生了疑问:他是站台的养路工还是扳道员?似乎都不太像,因为看起来他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不善言辞的我一直没向他询问答案,直到有一天晚饭后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散发的清新气息,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绯红色,站台的值班室像被涂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油彩。静卧的铁轨在晚霞中仿佛变成数条火龙,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向前方奔去……此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身披霞光,半跪在铁道一侧,细心地擦拭道岔。看他那娴熟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就能推测到他肯定擦得特别认真、仔细。当我走近老人时,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是那般慈祥。我仔细观察,发现他有一张瘦削、黝黑的脸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而花白的胡子和额头上一条条深深的皱纹难掩老态。
我不太好意思地问了一句:“您,您在擦轨道?”
“刚下了雨,不擦就该生锈了。”说完,他又埋下头去,专注地擦拭着道岔。在他的精心护理下,那些被擦过的道岔看起来银光闪闪。
“您老高寿啊?”我笑着问。
“73。”老人笑着回答,顺手将一棵躲在基石缝里的小草拔去。
“那您还没有退休吗?”我提出一直盘桓在脑海里的问题。
“退了,早退了。”他答道。
“那您现在……”我把即将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我对自己当初产生的疑问而感到羞愧。
这时,老人一手扶着铁轨,一手按着膝盖,弓腰起身,然后一只手指着西面,一只手拉着我说:“往边上靠,马上要来车了。”
我立即翘首西望,除了千年不移的几座大山外,什么也瞧不见。但很快,便隐约听见隆隆的响声,紧接着,伴着一声长鸣,一列火车沐浴着霞光从远方奔来。当机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时,老人又一次举起握着棉纱的手,不断地挥动着,摇晃着。他的眼里分明透出深情的目光,仿佛一位伟岸的父亲在为即将奔赴远方的孩子送行。他是那么爱火车,那么爱他的工作!当列车从我们的目光中消失时,老人才不舍地放下手来,和我道别,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子,向站台走去。这时晚霞越来越绚烂,仿佛给他那高大的身躯镶上一道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