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冬天的回忆是从倒垂在檐间的一串串冰凌子开始的。阳光透过晶莹的尖角,流溢出灼灼的光彩,映在明净的窗玻璃上,晃得人移不开眼。小城里的平房越来越少见,这冰凌子也总是挂得高高的,只有那间大教堂,漆着浅浅的黄色,安安静静的一层,上头结着的冰凌子,能让孩子玩个痛快。
敲下一段冰锥,顾不上舌头被粘住的危险,也要偷偷舔一口。我是对那大教堂怀着几分欢喜的,这不但是冰凌子的可口,更因为两边水蓝色的尖塔衬着嫩黄的高墙,弧形的门框配上常绿的草木,像极了童话里的城堡。每至礼拜天,平日清冷的教堂便会显出生气。妇人,男人,或是两鬓微霜的老人,一个又一个,提脚迈入,神色安恬,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
唱诵赞美诗的歌声在耳畔流转,那是每一个人都能听懂的天籁,我将它解读为温暖与神圣。我相信这样一股无形的力量,毫无强迫性,它是支点,是信仰,更是在生命内核迸发碰撞出的金属声响。
冬天,不是浮于表面,唯有寒冷与苦痛深入四肢百骸的人会懂。在一个冬日的清晨,你站在一个穹顶大教堂里,那些并不相识却因心怀同一份信仰而聚集在这里的人包围着你,他们吟诵着同一首赞美诗,你会觉得冬天仿佛在被阳光浸染的水中泡了三季,握在手心里,沁着湿暖又动人的水意。
冬天,思绪常常无故游离,反应也随之迟钝起来,但诗的温度愈发灼人。死亡是与冬天相联系的意象,可从诗中我读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诗人热烈的生命盛开。写诗需要勇气,诗人在徘徊挣扎之前便已明白这一点,一颗英雄的心让他们比常人承受失去会更多。但这是诗人唯一无悔的选择,在冬天,生存还是毁灭,不再是个问题。
南方的雪总是不成气候,细细绵绵的,枝丫间,屋檐上,这儿洒点,那儿抹些,很快就消融了。冬天沉默又倔强,她偏于固执的寒冷粉饰着世界,一地蓬松洁白的雪,或是一弯清澈不染的水,映入眼帘的无不是一首首可触及的诗。一切纯净,一切自然,这是一种理想,仅存于冬天的理想。
读诗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我总是惊异那简单的词句为何会带给我这样的震撼与感喟,诗人沉默又倔强,他将所有念想托付给诗:黑夜里不灭的灯盏,天边如血的残阳,列车呼啸的铁轨架起的天国之梯……现实与期望背道而驰,但诗不会让诗人的理想失落,诗砌起的那座城,它可能在瓦尔登湖,也可能在桃花源或是乌托邦,它属于冬天,属于寂寞。
冬天有着自己的坚持,冬天从不乏诗人,他们在小小的城里相会。只有冬天,那些畏惧且逃避寒冷的声音完全沉寂了;只有冬天,孤独的人不再形单影只;只有冬天,他们才要闹出点动静。
诗人偏爱冬天,冬天不需要辩解。
在心里腾出一块地方,留给满满的幻想与理想。相信精神超越物质,相信梦想与可能同义,相信坚忍、勇敢、冷静。相信这些,手中紧握着的冰凌子就这样融化成生命的血液。在赞美诗的轻吟声中,我能听见诗人的声音。
冬夜,在人迹寥落的阔道上,我看见一个人在奔跑,他掠过光秃秃的笔直的树,掠过光和影,掠过寒冷无助甚至绝望,脚下的路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他是那样义无反顾。
【点评】
在萧萦的冬季里,有一种人却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那就是诗人。文章超越对冬天自然属性的描写,着眼于冬天带给人深层的思考。作者似乎取材于俄罗斯文学的意象,或者说在俄罗斯文学的阅读中,发现了冬天与诗人的某种关系。从冰凌写到教堂,到赞美诗和信仰,过渡自然,体现散文百变而不离其宗的思维特点。从人们看到的表面现象恐惧,衬托出“我”看到的是“生命盛开”。诗人的眼中,冬日的皑白无一不是诗;而作者在读诗的过程中,看到了诗人如同冬天一样“沉默又倔强”,有自己的坚持。原来诗人如同冬天的冰凌一样坚持,一样坚硬,融化为生命的血液。结尾诗人奔向远方画面,是诗人面对绝望时的倔强性格和勇敢精神的形象写照,使读者的思维延伸到更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