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好姐妹,个子很矮,座位在咱班第一排,却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杨贵妃”。
对这外号,她既爱又恨。众所周知,杨贵妃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而这一外号无疑证明了她的面容姣好:甜甜的酒窝,弯弯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但是,杨贵妃的另一种解释,我不说大家也都心知,那就是一个字,“胖”:这无疑又让我不无遗憾地想起,她确实太胖了!又矮又胖,足球一样!在眼下这个以瘦为美的时代里,她想好好活下去,还真不容易。
这不,班上男同学的恶作剧也就算了,那些身材苗条的女同学的莫名排斥也算了,一年前,她竟然还遭遇了这样一件纠结之事——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正和她一起在东台的“南京路”上闲逛,突然发现国贸商城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她当然不会错失这样一个满足好奇心的绝佳机会!于是,她拉我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好容易才挤进了人堆里。
瞅着那堆锃亮的仪器,她正潜心琢磨。突然,一个帅帅的大小伙子走到我们跟前,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我推推她。于是,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淡去,她终于听见了那小伙子一口标准的北京语:“这位同学,你好!看见你,非常荣幸。我们剧组要拍一段广告视频,正在寻找群众演员。你的条件非常不错,符合我们的挑选标准。能不能,请你暂时放下一切,跟我们合作一下?只拍一个镜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说完,他依旧用那种定定的眼神,极其诚恳地看着她。她眼前飞舞着的,大概全是自己盛装的样子了,她的心儿大概都快幸福得花儿一般绽放了!是的,那一刻起,她就跃跃欲试。我不便阻止,更何况,能上电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导演不像刚刚那小伙儿会驾驭优美的言辞。化妆师刚为她上好妆,他就极其大声地下起命令来:“赶紧去桌边坐正!用左手托着下巴……对,就这样,别动!……眼神换换,用那种充满渴望与惊喜的眼神……不对不对!要紧紧盯着桌子*的茶杯,不可有一丝偏离……再试一次……好就这样,保持下去!”
她天使一样微笑着,酒鬼一样沉醉着,绵羊一样顺从着……她或许早忘了这是在大街上,忘了东来西往的车流,忘了周遭的人群,也忘了我。
连续拍了四遍之后,这一套动作才终于结束。围观的人潮退去了,可是,她还沉醉其中。那大小伙儿又走上前来,给了她许多赞语,并告诉她广告将从下周日起,在全市范围内播出。说完这些,见她不走,那小伙又掏出一张人民币,面值五十。
她还在那,一脸笑意着不肯离去。
我看不下去了。悄悄拉了拉她。她不动。我又使劲地推了推她。她这才如梦初醒,怯怯地让我去问那小伙儿,这广告到底广的什么产品。是啊,这确实要问问!于是,我走上前去。真相竟是——某款减肥霜,刚刚面世!正当我想捧腹大笑之际,也不知道她哪来那种勇气,当着帅小伙的面,在人潮汹涌的国贸商城的门口,竟哇哇大哭不已!好在,没过多久,她又勇敢地一甩头,告诉吓蒙了的那个小伙儿她不再介意,她等着与电视中的自己相遇。
话虽这么说,接下来这一周,她活得可真不容易。一有空闲,她不是拉我问今天星期几,就是又在那喃喃着祈祷全市停电;或者,所有同学家的电视,都没有信号,从下周日起……瞧她那副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是真的爱莫能助,只能默默地陪着她。好在,她还没有记起倒打一耙——怪我当初看她站在虎口,都没有阻止!
那个让她恐惧的夜晚,并没有因了她的祈祷,而姗姗来迟。当天晚上,全市供电系统平稳运行,所有同学家的电视也照常工作。直至今日,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则新减肥霜的广告,那晚前后共播出三次,她也在全体同学面前,痴痴傻傻了三次。
周一早上,她悄悄溜进教室。在座位上,她一直低着头。除了我,她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她自己。她写给我的小纸条上说,昨天夜里,她梦见校园里到处都在流传着针对她的嘲笑和讽刺,就连她的心动男生,也和几个苗条的女生站在了一起……
事实情况,却是:早读课下,那些苗条的女生,一个个都偷偷地用眨眼的方式,向她释放无边的善意;男生们,更是三个一群、四个一党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那个“小顽皮”,居然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握紧她的手:“真不愧是咱们的杨贵妃,都上电视了!”那一瞬,我看见她眼里的兴奋和惊喜,真的比拍广告那会儿,还要增添几许!
接下来的日子,她被羡慕的眼光追着,在校园里,走到哪亮到哪。一天,她乐陶陶地跑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这般对我,是因为广告,因为胖,还是因为我自己?”我哈哈一笑,忍不住拍拍她的后背:“醒醒吧!还真拿自己当明星了?其实,你啥都不是,不过一个胖一点的学生而已;他们追捧的,不过广告效应而已。等这股风一过,你还是从前的你自己!”她眨巴着眼睛:“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我切不可麻痹大意,不能一不小心就陷进自恋的泥淖里。”
从此,她依旧对那些苗条可人的女生,心怀羡慕之意;不过,也不再因了自己的“杨贵妃”模样,而整日紧张不已。对了,她居然从未想过用自己做广告的那个减肥霜,涂抹涂抹她自己——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