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在夕阳下静默着,浓密如华盖的树冠仿佛盛满了抹不开的哀愁,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凝重。
老人蹲在树下,一声不吭地抽着旱烟,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儿子。儿子同文化局的陈局长交谈正欢,脸上的笑容刺得老人眼睛生疼。老人长叹着转过身去,将手抚在树上,慢慢地摩挲着,仿佛对待深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不一会,儿子乐颠颠地跑过来,俯下身子趴在老人身边耳语:“爸,刚才我和陈局长商量好了,只要咱们同意卖树,他就给咱出这个价。”说着,儿子伸出手指,在老人面前喜滋滋地晃了一下。老人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喊道:“不卖,出天价也不卖!”陈局长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老人家,咱们市里准备在这儿建文化馆,宣传革命教育,把先烈的英雄事迹在馆里展示出来。这树长在这儿,我们没法建馆,只能出此下策了。老人家,您多担待点儿吧!”
老人望着陈局长,怔怔地出神,仿佛在思索他刚才的话,嘴里喃喃道:“宣传革命教育啊,原来是这样……”老人僵硬的脸松弛了许多,转身望着老树,尘封多年的记忆仿佛瞬间被打开,像飓风一般呼啸而来。老人神情肃穆,缓缓地开口:“这树,还有这树下的人,都是英雄啊!”老人眯着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当年,我们一个连埋伏在村里和鬼子打游击,到最后,只剩连长和我们几个新兵蛋子。四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尸体压着尸体,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没办法,就藏到了树上。那时的树藏不下几个人,连长把我们安顿好后,竟然一个人把鬼子引开……”老人哽咽着,眼泪从皱纹纵横的脸上流下来。陈局长和儿子望着老人,眼角也变得湿润了。老人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鬼子走后,我们几个把连长埋在了树下,立下誓约,一定要替连长报仇,每个人至少杀死十个鬼子。所以,每次打仗,我们几个都冲锋在前,子弹打完了,用刺刀,杀死一个鬼子就在枪托上刻上一道杠。最后,我们四个人一共杀了八十二个鬼子。抗战胜利了,我们几个散落在天南海北,但每年连长的忌日,我们几个都会聚在树下,向连长敬上一杯酒,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坐上几个小时。”说到这里,老人垂在腿两侧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嘴巴抿成一条线,沉默良久,尔后,望着陈局长:“建文化馆宣传革命,这是好事,让现在的孩子们知道先辈们是怎么流血牺牲的,连长在天上看到这些也一定会高兴的。这树,你们――你们就――挖吧!”
老人说完,身子突然踉跄了一下,陈局长上前一步,扶住老人,激动地说:“这树,不挖了,坚决不挖了。这树是英雄,连长更是英雄,还建什么文化馆,这树就是活生生的教科书啊,它见证了历史,它的身上有着永恒的记忆。”
一星期后,老树旁边树起了一座英雄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老树和连长的事迹。老人、儿子、陈局长站在一旁,齐刷刷地向英雄碑行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