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木工，一年中很少有空闲的时间。那年冬天，劳累了近一年的父亲更是昼夜不停地劳作，以便用自己的辛劳换来我们弟兄三人昂贵的学费。然而，那个寒冷无雪的冬天却没有给父亲应有的回报。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那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院子里就响起了尖厉的电锯声。我起了床，推开屋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哆嗦了一下，抬头望天，阴沉沉的。两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杨树枝上张望着，寒风一吹，它们就嘎嘎地叫着，飞走了。
“妈，”我裹紧衣服走进厨房，“挺冷的天，爸怎么在外面干活？”
“你们遇个星期天不容易，你爸怕吵醒你们。”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可这天多冷啊！”
“冷有啥法儿？你爸急着给你们挣书钱，你没见他这两天腰都直不起来了？唉！”母亲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我默默地走出厨房，注视着正在寒风中忙碌的父亲。
父亲弓着腰，两手按着木板缓缓地向前推着。锯末在风中抛撒着，落在父亲的旧棉袄上，沾在父亲凌乱的胡须上。电锯这一边的木板在不断地减少，那一边的木条在不断地增多。父亲一次次匆匆地俯身，又一次次缓缓地直身。每一次起身，父亲都要捶捶后背。看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泪水便无声地滑落下来。
泪花中，我已分不清哪些是锯末，哪些是白发，只看到点点银光在寒风中闪动着。
“光岐，喊你哥起床吃饭。”母亲在厨房里喊。
我喊了哥，便去叫父亲：“爸，吃饭吧。”
“你们先吃，只剩两块了。”父亲头也没抬。
印象中，这样的话父亲不知说过多少遍。我没有动，只想等父亲一块吃饭。
“啊！”忽然，我大叫了一声。只见父亲左手握着右手的拇指站在那儿，盘锯仍在飞速转动着。父亲的手指在流血，鲜血流到地上，很快湿了一大片。定睛望去，只见父亲的半截血淋淋的手指落在地上。
“妈！”我边喊母亲边冲向父亲。
见此情景，母亲手中的碗落在地上，碎了。她的脸变得煞白：“快！让你哥带你爸上集！”母亲抓起布片奔向父亲。我看到母亲的手哆嗦得厉害。哥披着衣服推着自行车从屋里冲出来：“爸，快坐上，咱们走！”
“别慌，你先把衣服穿好，外面太冷。”父亲嘱咐着哥，却完全忘了自己的疼痛。
望着哥和父亲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下来。
父亲的另半截手指最终被截去了。医生说如果不截去，要一年多的时间才可以愈合。父亲嫌时间太长，耽误活儿，便下决心截去了。父亲坚决要求截，哥说啥也拦不住。
因为父亲的伤，本来就穷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因为交不上学费，哥打算辍学。他跟父亲一说，父亲大怒：“屁大的事就退学，明天给你们钱！”第二天，父亲就请人帮忙将家中的粮食卖了。当父亲用缠着纱布的手把钱递给我们的那一刻，我们弟兄三人全哭了。我们知道，这钱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
然而，我们家的厄运并没有结束。第二年夏初，父亲的手指又发炎了。粗心的医生将一片碎骨留在了父亲的伤指中，父亲不得不动了第二次手术。看着日益拮据的家境，即将初中毕业的哥哥放弃考高中的机会，毅然辍学了。父亲的责骂未能改变哥的决心。哥说：“爸，你已经供我上了初中，够我用了。”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眼中泪光闪闪，一向不流泪的父亲在我们面前大哭起来：“都怪我没本事啊，高中都供不起你们……”
近日收到哥的来信，信中说：“一到冬天，我就会想起父亲的断指，是父亲激励着我不断努力……”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父亲那血淋淋的断指和满脸的泪水。
是的，是父亲引导着我们在生活的冬天里顽强地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