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曾有一棵柿子树。这里,有属于我的纯真世界,有属于我的春夏秋冬。
如果说春天是清脆的笛声,夏天就是热烈的鼓声,秋天则是萨克斯的低徊,而冬天留下的定是二胡的悲咽。不信?请看——
春姑娘在清脆的笛声中来了。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将生命的勃勃生机重新带回了人间。你看,柿子树干上的积雪正慢慢消融。本以为露出的将是干枯而皱瘪的枝干,不曾想积雪之外,一抹鹅黄那么新鲜。我当即就醉了!我瞪大好奇的眼:仨俩新生叶儿像刚落地的娃娃,他们努力地探出头来,小眼睛还未能完全睁开。
这个时节,一有闲暇,奶奶总喜欢端张凳子,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新叶,一边还忍不住把讲了又讲的柿子树的故事,又给我翻新了一遍。而我,却也是怎么听也听不够。
收割机的“隆隆”声,又在满村落的敲响。哦,紧张的麦收时节到了。这时节,我脑海里浮现出的,却只是《安塞腰鼓》课文里那酣畅淋漓的场面。柿子树没有搭理我这小孩子家家的幻想。他知道身为农民的爸爸妈妈有多辛劳。对,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早伸出绿色的手臂,努力遮挡出一片更大的绿阴。
午饭时分,柿子树下坐着的,除了劳作归来的爸妈,还有咱家的邻居。他们总是一边粗粗地抹汗,一边急急地吞咽,一边匆匆地谈农事。等他们散去,我隐隐感觉这株苍翠的树儿似乎为自己的沙沙作响能和不远处的“隆隆”声一唱一和而骄傲。
一阵寒风吹过,秋天到了。曾生机盎然的柿子叶,免不了要和柿树分离。万籁俱寂的午后,“噗噗”的叶落在耳畔惊心地想起,萨克斯低徊的《回家》也如期而至。
“那些随风翻卷的叶子,跌落时该有多疼?离开母树的怀抱,孤独的它们又该有多害怕?……”这样想着,我的眼角总有泪水轻溢。实在情难自已,我还会忍不住抽噎。好在还有奶奶!她把我拥进怀里。虽然她不会讲“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她总有法子把幼小的我哄开心了。譬如赶忙去摘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高举过头顶,然后以极具诱惑力的口吻笑问:“像不像一个大红灯笼?想不想吃?想不想来年还有得吃?”等我点头如捣药了,她才一边帮我剥去柿子皮,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那些旧叶子帮着大树长出了今年这些大柿子;来年,还将有新叶子来帮大树结出新柿子……”我似懂非懂,却也渐渐释然。加之柿子香甜可口,闹腾累了的我也就慢慢重返安静。
等奶奶给我加上那件厚厚的羽绒服,我便知道冬天的脚步近了。可怜的柿子树,早掉光了他所有的叶子。寒冷的北风一个劲地拍打,柿子树尽量不动。此时的他,像极了瘦骨嶙峋的奶奶兀自站在村口颤巍巍地等我散学的样子。二胡的悲咽,在我心头奏响——被寒冷折磨的它,一定早饥寒交迫了吧?被暴力打击的他,一定早疲惫不堪了吧?……
那年,我多想脱下自己的厚羽绒服帮它裹上。说干就干。可是,小小的我不会解拉链。我笨拙地在柿子树底下乱扯衣服,手都快被拉链齿扯出血来了……我没顾得上哭鼻子,只是很焦虑。奶奶的身影刚一出现,“使不得的使不得……”就连珠炮发来。我不理她。我继续着疯狂的拉扯。奶奶赶紧过来,想阻止我的疯狂。我当然不乐意。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以命令的语气让奶奶帮我脱。她拗不过我。可是,羽绒服才一离身,寒风就直往我心头蹿。忍不住一个哆嗦。奶奶赶紧给我裹紧。我哭了,不依不饶:“不穿不穿……我冷,柿子树更冷!”直到奶奶用草把子把树根以上一米左右的地方都包扎好,我才罢休。
由于要建设新农村,柿子树不得不“迁居”。挖土机毫不留情地将我心中最美的回忆连根拔起……如今,柿子树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也不知它活得可好……我总想起它。或许,只有我才拿它真正当回事;或许,只有我知道,他那里有属于我的纯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