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中生活,无疑是幸运的。生活富裕,想要的一切几乎都触手可得,但也难免在世俗的喧嚣中迷失自我。而这时停住脚步,向后遥望儿时单纯的自己,那里有碧蓝的天空,熟悉而年代久远的街道,还有那并不动听的叫卖声。
上学前,大多的时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那是一个并不宽阔的小院,零零落落住着几户人家,都是老人。我最爱在院子里同老人们的孙辈们——那些我的同龄人一起玩耍。一个夏天,一声叫卖声传入耳畔:“豆腐……”、“水豆腐……”那是一个独特的男人的声音,略带嘶哑,第一个字急切而仓促,第二个字却拖着长音,唱歌似的。
第一次听见他的叫卖声我大概才三岁多,刚听见时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院子里来了坏人,要打劫(那时姥姥总说外面来的人,不认识的,可能是坏人)。我害怕极了,手忙脚乱地拉着小伙伴对院子里住的老人们大喊:“坏人来了!坏人来了!”老人们听闻,都紧张得不行,抄上手边的家伙冲到院子里来。这时,只见一个瘦瘦的男人挑着两个重重的木桶走了过来,他满头淋漓大汗,呼呼地喘着粗气,脚步有点蹒跚,尽管已经有点筋疲力尽,但他还是努力地喊着:“豆腐……水豆腐……”老人们见来的只是个叫卖的,便松了口气,各自回屋忙去了。我知道没有危险,便慢慢凑上前去看个究竟。那叫卖的见我过来,便放下担子,摸一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对我盈盈一笑,把桶上微湿的木板掀开。我端详着叫卖人,这人一米七的个子,皮肤偏黑,头上几根稀疏的黑发摇摇欲坠,正露着一口黄牙冲着我笑呢!再看桶里,呀,那是满满两桶白花花的豆腐脑呀!我一下子来了兴趣。
“叔叔,这豆腐脑多少钱一碗筷?”
“一块一碗。妹子,快叫婆婆拿碗来买水豆腐吃!”
我蹦跳着把姥姥拉来埋单。只见叫卖人掀开盖在桶上的那层洁白的纱布,用扁扁的铁勺先舀出几勺澄清的卤水,又一勺一勺地盛了满满一碗豆腐脑,放上细软的绵白糖,递给我说:“妹子,快点吃,好吃的很呐!”许是真的渴了,我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可能吃相狼狈,姥姥用手指轻轻一戳我的脑门,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依旧不停嘴,眼见一碗豆花见了底。我咂巴着嘴巴大赞:“好吃!真好吃!”那叫卖人听了,一边抹着汗,一边咧嘴笑了……
之后的日子常听见这叫卖声,也就自然不怕坏人了,直接喊姥姥来买,一来二往,和叫卖人也日渐熟络起来。他也常常在我的碗里多加一勺子豆花。我每每受他的加赏,心里总是无比激动。
后来我上学了,离开了小院,便在没见那个叫卖人,也没听见他那嘶哑的叫卖声。我以为他或许早已另谋生路,转行干什么大事了吧?
一天早归,猛听见一声叫卖:“豆腐……水豆腐哦……”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循声而去,果然是那个叫卖人,挑着两个大木桶。我上前去瞧,他似乎苍老了些。掀开木桶盖,里头白花花的豆腐脑,像从前一样香——心头一酸,怀念起美好的童年。我上前问:“多少钱一碗?”他说:“一块钱一碗。”一抹头上的汗水,咧着一口黄牙笑了。我大口地咽着豆腐脑,努力不哭出来。他看了我一眼,说:“妹子,不急,没人和你抢!”
自那之后,又许久没见他,不知在这喧嚣中,能否再听见那并不动听的叫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