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能听到来自你的身体潮汐一般浑厚的声音,我就快融没到周遭充盈着的满胀的黑暗之中了,只是这黑暗让我莫名的心安,即使栾禁于此,如此甘愿。是过了多久,那一束灼眼的白光刺进我寓居的地方,仿佛妄图碾碎我所依附的躯壳,它在我红得透明的眼皮底下晃动,似要争先恐后地摧残我浅睡的意识。一瞬间无可附着的恐慌清醒地从头顶灌注全身,无处遁形——是谁的手抚上我脆弱的皮肉那样陌生的触感与气息,我只是感觉有什么正在剥离我的身体而去,我赖以生存的来源,我能感知到的微弱的脉动与喘息,在难抑的疼痛席卷而来时硬生生地与我脱节。灰暗的世界却有刺目的光线时刻灼烧着我的视网膜,原谅我看不见你,在我们第一次分离后,你的表情。“看。是位小千金啊……”
蹒跚着再走一步,身子却笨拙地磕向一边的石板,皮肤被泥砾擦出浅红的血痕,污浊不堪。极尽的嚎啕大哭来宣泄我对疼痛的感知,狠狠地望着那双本挟在腋下的手却在我迈出那一步时毫不留情地放开了我,在我遥不可及的地方淡漠地将我的挫败与仓皇尽收眼底。泪眼朦胧间望见你的神色,肃然却掠过一丝心疼,这是你第一次放手。狠命地攀附着齐腰的石板,用单薄的力量抿着嘴角抽噎着从地上爬起,像是宣战般硬是重新站在了你面前,毫无畏惧地复向前跨出一小步,手依然紧紧攥着身边的石板,或许这是唯一袒露我胆怯的地方。迈步、站稳、迈步。倔强地抬头看向你,像是获胜将军凯旋之后期待着他的军饷。自此后,我学会了走路。仅仅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让我挺直了脊梁。
这一年,我才刚满一岁。
你牵着我走过无数岔路与红绿灯,无数拥有漂亮橱柜摆满了洋娃娃的商店,无数个在匆忙早晨只来得及买葱香味小笼包的早点铺。而你每一次在紧紧拽着我时,虽用厚重的存在感让我觉得到安全,但我却怕下一刻,也许下一秒,它会毫无犹豫地松开把我抛进一个人的世界。所以每次,我都拼命拼命地记下你带我走过的每个路口,每个转角。或许到哪一天,我将自己踏上这陌生的地方,而手边空荡荡的,若你再次远离,我不至张皇到无路可走。这种不真实的恐惧心理时刻钝击着我的心脏,它不停地跳动,澎湃着血液涌起新的警觉,并铺天盖地地没过我头顶。
那个漂亮的女人拥有一双神奇的手,她创造了无数个像我一样的小人儿,但那都不是我,创造我的,不是你吗?她一定是把我遗漏掉了,否则我怎么会得空钻进你的身体里,我的血脉、神经每一条都是蚕食着你的赠与而得以存在。我不爱她,那个叫女娲的女人。
长大究竟是过程还是结果呢?
说实话,学校里的午饭一点都不好吃,那个连地板都腾着热气的油腻腻的食堂,那个一点都不和善的想把我喂成猪的窗口阿姨,那个连金属光泽都已不见的餐盘。这里的一切,都让我那么讨厌。以至我在至上初中以来唯一心心念念盼着的便是傍晚回家你准备的可口的晚饭,我喜欢看你笑脸盈盈地听我夸赞你的手艺,看你娴熟的替我盛饭夹菜的动作,好似白天的焦躁全然消散在了饭菜的暖气中。
那夜,你坐在床边替我缝着书包的肩带,微黄的灯晕下是夜似覆上了静谧的光影,不禁心生怜惜这一刻的宁静,你怕打扰我做作业的心思便自顾轻轻叨念着,我却一言一语听得分明——
“现在想想,怎么像昨天还揣在手里抱着的小孩竟然长到这样大,小时候一步不落地粘着我,一点不省心,现在看你慢慢地好像开始懂事了,老感觉我们在越走越远……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一直闹腾个没完,现在居然都上高中了,见一面都要隔一礼拜……要是你以后上了大学,倘若一年半载回来一趟,我日后这生活心里还没个数呢……再想,你总要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候别嫌弃我就好喽,等我老了,你要经常来看看我,要是……”
你喃喃地念着,最后只剩几个模糊不可辨的音节,我我自是懂得你未曾说出口的难言的隐讳。喉咙哽咽发涩,眼泪一下子掉出来,逐渐氤氲的视线里还是你慈祥安好的笑容,我更深知你的不易,一个女人靠着顽强的意志一路隐忍地走过来。。。年岁里朝喜暮悲的痕迹已失却了颜色,任光阴喧哗,而你独守着我拼尽了几乎毕生的心血,这样的恩泽,我又该如何怀着惶恐的心去聆听它的福祉。
想来我们之间似乎并不曾提起过“爱”这样一个字眼,或许嫌它煽情矫情滥情,或许因着我们何其相似的顽固与强硬的性格,而仅仅感受它的温情已让我们不甚唏嘘喟叹。然而此刻,我却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我内心汹涌难抑的情感——“我的女娲,我这样,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