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替她取名叫‘美女’啊?”次日上午,我对外婆大声喊道。
我这么大声叫,是因为她与外公两个都已经有些耳背,却又都顽固地不肯戴助听器。因此在他们的房子里,大家都是这么大声嚷嚷。我们已经习惯了,连登门拜访的客人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美女’是很好的名字啊!”外婆说。
我们俩在她那又大又通风的黄色厨房为我继父的生日蛋糕做最后修饰。我继父和妈妈到阿平登去看他的几个亲戚,外公与梧罗两人出去买衣服了。这倒令我高兴得很。
“可是‘美女’真的不是很好的名字,”我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小孩都会开这种名字的玩笑吗?”
外婆把一朵小小的蓝色玫瑰放在蛋糕上。
“我们的想法是她将会成为舞会上的美女。”外婆说着,凝望着窗外,眼里有一抹久远的神情,“我们一直希望她是。”
“她是吗?”我问。
“不是,亲爱的。你妈妈才是每个舞会的美女。她几乎是这个星球上最漂亮的女人。而可怜的美女……”
外婆吸吸鼻子,思绪突然又回到现在。
“好了。只要你把蜡烛插上,我们就完成啦。真是个漂亮的蛋糕!”
“可怜的美女阿姨怎么了?”我说。
“什么?”
“美女阿姨!”我大吼道,“可怜的美女阿姨怎么了?”
外婆叹了口气,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在餐桌前坐下了。
“她长得很普通,姬赛,但是对她来说,她的长相好像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件事。噢,她多么希望能像小爱一样美丽啊!你妈妈以前是——现在也还 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可以一大早起床,看起来就美得像香皂广告的模特儿一样。而美女非得努力装扮不可,即使如此,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男孩子那方面呢?”我说。
外婆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望着窗外,仿佛那儿有一方电影银幕,可以让她看见过去的情景一幕一幕地闪过眼前。
“外婆?”
“听见了,听见了,”她终于说道,“要知道,我可没有重听,只是在考虑你应不应该知道那么多。不过,我想你也大了,应该可以了解的,只要你别跟梧罗说就好,他知道了只会难过。”
“好,”我说着把胳膊肘靠在桌上,两手捧着下巴,“我不会让梧罗伤心的。尽管告诉我吧!”
“唉,美女怎么也抓不住一个男朋友。每个走进这个屋子的男孩都让小爱吸引过去,仿佛她是一块磁力强大的磁铁,而他们只是小小的破铁块儿。后来小爱离家去上大学,你知道的,就是到瑞佛去学做一名老师,像她爸爸一样。美女这才第一次有了男朋友。她去参加舞会和派对,两颊有如盛开的花朵,看起来挺漂亮的,她一辈子没这么光彩过。不久之后,阿默出现了。”
“阿默!”我急吼吼地脱口而出,一只胳膊肘滑下了桌面,“哪个阿默?”
“李阿默,就是你爸。”
“我爸原先是美女阿姨的心上人?”
“没错儿。当时是1月的一个星期六,他骑着一匹黑马翻过冷山,好大的个儿,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像那片山峦一样黝黑、刚强,就那么直挺挺地跨骑在马上。我们加煤镇从来没有见过像李阿默那样的人物。”
突然间,我没来由地觉得热泪涌上了我的眼睛,我的下巴也开始抖动。但是,外婆没在注意我,她正注视着好久以前那个星期六骑马翻过冷山而来的我的父亲。
“他说他要来开个五金店,但他做的不止那些。你知道,他开办了一个镇民联盟,主要的工作就是把食物分送给饥饿的人;他还 创办了义务消防队。
“唉,他就好像身穿闪亮盔甲的武士,镇上的每一个女孩都发疯了,但是只有我们的美女能让他转头相向。他曾说他在来到加煤镇的头一天,就已经注定要娶她。他们在一起好快乐。我从来没看过她像那年春天一样的容光焕发。
“‘我们的美女已经找到了她的生命,’我对你外公这么说,‘她现在好快乐。’
“他只说了一句话:‘是啊,直到小爱回来的那一天为止。’
“你外公一眼就看出这种事会发生,我就一点儿也不行。可是那一回我真该看出一点儿影子才是。我猜可能是我以为命运不会那么残忍,但是,它真的就是……”
外婆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用力咽了三次口水,才敢发出正常的声音提问题。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哦,剩下的就是历史了,”外婆说,“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打从阿默与小爱互望着对方的第一眼开始,两人就像天雷钩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会儿我们俩都默不作声,我不想再听了。
“美女阿姨,”我在心里这么对她说道,“我真希望以前能多认识你一些,也希望知道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姬赛,有没有替波特买生日礼物?”外婆换了个话题。
“没有,你呢?”
“我不是向来如此吗?你也该替他买点儿东西的。”
“为什么?”我还 嘴道,“他又不是我爸爸。”
“闭嘴!你这邪恶的小鬼!”外婆责骂道,“没错儿,他不是你爸爸,但是李阿默这会儿已经死了,谁也没办法。对待波特那个态度也不能唤回你父亲。”
“我又没有对他不好。”我嘴里说着,一只手指在蛋糕盘的边缘接着滴下来的糖汁。
“没有像我希望的那么差。”我小声咕哝着,然后一下子把糖汁含进嘴里。
“你只是每次都对他不理不睬,”外婆边说边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脏兮兮的蛋糕锡箔纸走到水槽前面,“你明知那会伤他的心。”
那倒是真的。说来也滑稽,以前他还 只是大街那一头经营报馆的家伙时,我还 是蛮喜欢他的,因为他幽默又亲切。后来,他在两年前娶了我妈,我就再也不喜欢他了。每当我看见他坐在以前我爸爸坐着读报纸的观景窗旁边的位子上时,我都好想对他大叫:“把你的尸骨从我爸爸的位子上挪开!”
然而我却什么也没说,有时好几天不吭声。即使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我也不回答。是啊,我的确挺邪恶的。我就喜欢看他脸上掠过那种困惑的神情,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波特一直没有自己的子女,我想他大概以为我会像一只小狗——你知道——爱玩儿、逗趣又惹人爱怜。但是,我倒可以告诉他一件事——我可不是什么小狗!想要当李姬赛的继父,他可有的是好日子过了。
“你外公和梧罗回来了,”外婆说着望望窗外,“我还 是快把午餐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