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满目淡漠灰白,梦中的花海依旧,抬眸望去,无边无际。风拂过,花海如海上的波一浪一般轻摇,扬起漫天花一瓣飞舞。
纷纷扬扬,花舞如雨。
那个尊贵的女王站立于花海之中,绝美的眉眼含一着一温一柔的笑意。
布莉莉安特……
秋落眨了眨迷蒙的黑瞳,终于稍稍的反应过来,明白了自己现在身处之地。
梦境里吗……如此清晰而真实的梦……
“孩子。”布莉莉安特轻声唤她,浅灰的宝石眼眸倒映着深沉的黑影。
母亲向孩子伸出双臂,像在期待一个拥抱。
“到这边来。”
没有丝毫犹豫的,秋落迈开脚步,向着布莉莉安特走去。
母亲拥住孩子的瞬间,花海中袭卷过一阵风一浪一,掀起漫天的灰白花一瓣,转眼之间便模糊了视野,目光所及之处,尽数变幻。
“我的孩子,你终究是选择了沉眠,借以封印杀戮之心,成就王者之途。不若,你不会在此见到我。”
“宇宙的尽头只有虚无。一切从虚无中诞生,一切自虚无中消逝。”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初始,将审判的权与责烙进你的灵魂深处。孩子,你要为世界去见证未来,那一切都覆灭的瞬间。”
秋落缓缓闭上漆黑的眼瞳,一精一致的面容淡漠依旧,却又带着难见的安然神色。
“我知道了,母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幻的景色终于稳定下来,苍茫的世界尽是虚妄的白。
布莉莉安特松开双臂,将手放在秋落肩头,另一手指向她们脚下:“世界从虚无中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如白纸般空白。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不存在时间,亦不存在法则。”
“这个世界,我们称其为「最初的世界。」而将「最初的世界」创造出来的存在,我们将其称为「创造者」。”
秋落一愣,睁着深沉的黑瞳,问:“母亲见过「创造者」吗?”
布莉莉安特却是摇头。
“无论是历任一精一灵王,亦或是历任守护者、管理者,无一人见过「创造者」。但「创造者」的确是存在着的。那些家伙创造出了一切,却又无法掌控世界的自身演化。「修理者」便因此诞生。”
说着,布莉莉安特的目光又转向了她们脚下。
“「创造者」创造了「最初的世界」,然后在世界的中心种下了一粒种子。那就是一切生命与法则的起源——世界之树尤加特拉希尔。”
“世界之树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起来,拔芽一抽一枝。受其影响,「最初的世界」之外开始衍生新的世界。这时「创造者」才发现,他只能创造出包括世界的一切,却不能干预被创造出的世界自身的发展。世界因尤加特拉希尔的存在而诞生了法则,并开始自我的运转——「创造者」已无法阻止这一变化,更无力改变。他担心自己创造出的世界因失去控制而迅速走向毁灭。于是便以世界树本身铭刻的「法则」为根本,刻入了「戒律」与「审判。」”
“世界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运转。”
「法则」贯穿始与终。它是一切的起点,它是一切的终点;
「戒律」镇守世界。它是门,它是匙,它是衡量的标准;
「审判」穿行世界。根据法与律,执掌判决,抹除异数。
世界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时间在其中流动,构成过去与未来。
无数世界平行一交一织,位面相错,组成了宇宙。
“宇宙的中心是「最初的世界」,尤加特拉希尔却是「最初的世界」的心脏。我们一精一灵族因世界之树铭刻了的「审判」而诞生,世上所有的生命也以此开始。”
原本还 是茫白一片的世界开始了快速的变换,像在表现一场快进的历史——种子形态的世界之树被种下的瞬间便开始发芽生长,一抽一枝散叶。曾经见过的荧蓝符文所化的「法则」接连成线,自树干中散出,圈圈扩散,刻入世界本体之中。
而后,符文渐渐化作透明的锁链,如「法则」般顷刻幻化无数刻入世界本体。那是由「法则」而衍生出的「戒律」。
随后被创造出来的,是「审判」。
不同于「法则」与「戒律」,这次秋落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她灵魂深处蔓延出的感知却清楚地告诉她,在「戒律」之后,的确是有什么被创造了出来——那就是最初的「审判」。
“这世上第一位一精一灵王,最初的「审判」诞生的那一刻是没有实体,亦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布莉莉安特抬眸望向苍穹的某一处,那目光仿佛跨越无数年的时间,直视始祖虚无一般的灵魂。
“最初的「审判」——她在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里,携带着世界之树的枝叶,被送出了最初的世界,她用尽全部的力量,搅碎了在「戒律」与「审判」诞生之前就衍生出现的全部平行世界,将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初的世界刚被创造出来时的状态。”
那携带着世界之树枝叶的「审判」仿若一阵风暴,于顷刻间摧毁了新生不久的世界,旋即,她自己也在那些世界毁灭的瞬间破碎,灵魂变作无数碎片。
布莉莉安特目光扫过影像中那虚无中那散落的无数透明碎片,道:
“克莉斯多,你需记住:吾族最初的王,灵魂在为世界执行死刑的瞬间破碎。她的碎片依附从最初的世界携带而来的世界树的枝叶,借此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精一灵族。”
“以世界树的枝叶为骨肉,以碎片铭刻的「审判」为血脉,一精一灵族自诞生起便拥有了血肉之躯,亦拥有了自主意识。而在新生的一精一灵族中,血脉中铭刻的「审判」最为浓厚的,便是王族。经过无数年的演化,普通一精一灵族人血脉中铭刻的「审判」大都已回到王族身上。”
“因一精一灵族以世界之树的枝叶化成实体,本身掺杂了「法则」与「戒律」,又因初代一精一灵王诞生后的瞬间便被送出「最初的世界」,所以,吾之一族,是属世界之外的存在。”
“不存在于任何世界,又能存在于任何世界,吾之一族是没有归属的种族。这也是我们终生都在流一浪一的缘由。”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秋落垂下眼眸,对于族史中记录的一精一灵族历史又多了一层认识。
原来这就是一精一灵族不断地*、漂泊流一浪一于宇宙之中,穿行无数世界的理由。在布莉莉安特告诉她之前,她曾对这个理由揣摩过不知多少次。
只是这样一个理由而已。
我们被「最初的世界」,抛弃了。
一精一灵族在宇宙流一浪一了无数年的时光,只是为了找到「最初的世界」,找到最初的王者诞生之处。因那是我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归宿。
这信念千百亿万年来不曾改变,始终坚守如一。
我们在寻找归途,因这血脉里的执着,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的寻觅。
仅仅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世界之树随时间流逝而越长越大,它的顶端已触及苍穹,它的根须已深入沧海。于是无数的平行世界也因此衍生而出,一交一织纵横,构成了宇宙。世界树的枝干无限延生,树叶苍翠,支撑起整个宇宙。
血脉里铭刻着「审判」的种族,无数次地穿行于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在某一刻,世上出现了除一精一灵族外的第一个生命。又经过无数年的演化,人类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生命种族填补了宇宙的沉闷与空寂。然而新增的灵魂给无人掌控、全靠无意识自行运转的「法则」与「戒律」带来了负担,于是「管理者」与「守护者」被挑选而出,与「审判」构成了「修理者」,宇宙的秩序与制约终于稳固下来。
布莉莉安特在一旁解说着:
“最初的世界,诞生了除一精一灵族外最初的生命——海神波塞冬。他是世上的第一个神,一切生命的起源,拥有着最原始的、最纯粹的神力。自他之后,无数的神灵与魔物也相继诞生。”
“在无数的神明与魔物之中,编织宇宙的命运与未来的是诺伦三女神。”
秋落在过去的影像中看见了曾经的三位女神,她们还 未化成那时她见过的石像模样。而此刻,影像中的她们正一刻不停地转动纺车,编织未来与命运,举着剪子裁定生命的长度。
“你已见过了吧。现在的命运女神已化作永恒的石像。她们的使命已经结束。命运的编织已经既定,未来也不会再有改变。”
布莉莉安特静静地望着美艳动人的三位女神,一温一和的声音带了些叹息。秋落无言地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瞳看不出半点波澜。
“自一切被创造出来到现在已经过无比漫长的时光,即使「最初的世界」是时间流逝最为缓慢的世界,作为它的心脏的尤加特拉希尔也在不可抑制地衰老。即便没有黑龙尼德霍格的啃噬,它的寿命也将终结。”
世界之树走向枯萎。宇宙已衰老,它的生命即将终结。
新的世界还 在诞生,旧的世界也在消逝。
最初的王者伴随着世界新生,最后的王者见证宇宙的毁灭。
生与死只是一场轮回。
“母亲。”秋落抬头望着布莉莉安特,漆黑眼瞳里有着寂灭的光:“一精一灵族到了您这一代时,已经找到「最初的世界」了吧?”
布莉莉安特轻笑,点了点头。
一精一灵族历经二十五世一精一灵王更替,于宇宙中流一浪一无数年的漫长时光,终于在终结到来之前找到了回家的路。那些沉眠而去的一精一灵族人啊……定然是安心安心睡去的吧?
“那个时候,若不是塞壬一族的出现,想必吾族不会那么快便找到「最初的世界」,亦不会这么早便进入永恒的沉眠。而你,我的孩子——”
浅灰色的宝石眼眸直视秋落,漾着某些复杂的情绪。
“我的孩子——克莉斯多,你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的。”
对了,塞壬族。
秋落想起自己体内另一股写满了暴戾的血脉,不禁攥紧了攥紧了拳。她张嘴,却发现自己颤着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们最后抵达的世界,就是你现在所在的世界。这个世界已经非常苍老,生命的轮回已经历了数十次,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一精一灵族的到来,将这个苍老的世界修补,延长了它的寿命。那个时候,这个世界正是再一次的轮回之后,一切的生命文明仍处于初始阶段。而在生命的种族之中,巨人族占据陆地,塞壬族占据水域,而我们外来的一精一灵族占据了天空。”
“吾族与巨人族一交一好,却与塞壬族结为世仇。因塞壬族这一支血脉实在过于凶狠暴戾,她们潜意识中的杀戮几乎与毁灭相当。若无意外,塞壬一族将是那世界终结的缘由。”
“塞壬族原生有羽翼,占据天空与水域。可她们的翅翼被海神拔去,并被其禁于水域之中。我们正是借此找到了「最初的世界」。因为,能够做到逆改一族的形态的海神,只有拥有最原始的神力的,最初的海神而已。”
“越是苍老的世界距离「最初的世界」越近。即使是在几十万年前的世界,世界之树的枝叶也开始凋零。为阻止尤加特拉希尔提前枯萎,最初的海神将黑龙尼德霍格屠戮,而吾族的族人亦尽数选择了沉眠,将自身化作零碎的审判意识,牵引出树中「法则」与「戒律」的力量,静止了「最初的世界」。”
“因「最初的世界」时空静止,各平行世界之间的时间联系受到影响,时间流动的速度产生了更多的偏差。偏差既有细微亦有巨大。原本只是与「最初的世界」的距离层次远近才有时间流动差异,同一位面的平行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一致的。但现在,连同一位面间大世界都有了偏差。今后,这时间的差异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的。”
秋落微愣,旋即低头,然后轻轻地笑了。
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用轻缓而坚定的语气说:“但我无惧它们,母亲。”
无论是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天大的麻烦也好,身为王者,我都不会再害怕它们。
因为我已没有理由再害怕。
布莉莉安特是何等睿智的人,哪怕如今仅剩一缕残魂,她依旧能清晰地看出这孩子眼瞳深处那要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王室血裔,王者之途。
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然而,知悉一切的母亲却无半句言语,只是再一次拥住了眼前这个单薄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里,世界的幻影刹那间破碎,她们身处的依旧是那片出现了数次的无尽花海。
“孩子,吾族的荣耀与辉煌记叙在你的血脉之中,那是用言语与歌声都不能尽数倾颂的过去。”
“王者之途即为征一途,一路荆棘,一路鲜血。”
“自你决定踏上这条征一途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得到了卫冕的资格。”
“只是,我的孩子,吾族最后的王啊——”
我亲一爱一的孩子啊,吾族已没落,辉煌已沉寂。你的王座已荒芜,你的王冠已遗落。
而这世间——已无人能为你加冕。
流一浪一了无数时光的一精一灵们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然而世界的心脏已无力跳动,宇宙的生命也将迎来终结。于是一精一灵们将己身化作意识流,静止了时空。
女王无法舍弃族人的期盼。母亲不肯放弃自己的孩子。
世界遭受毁灭一刻,女王奉出王冠,弃审判之名。执王者之剑,与挚一爱一最后相战。
剑在悲鸣,亦如王者之心。
最后的神也陨落了啊。他害得他的妻子死去,他一逼一得他的孩子远走。
远古逝去的英灵们在低吟着一首命运的哀歌,吟游诗人为世界唱起安魂的曲调,天下所有的生灵皆为之悲泣。
命运转动着不休的齿轮,驶向早已编织完成的未来。
一切都已沉寂。一切都在等待。
等待我们最后的王者归来。
她会为我们踏上王者之途,登上王者宝座,卫冕王者之冠。
她将光耀吾族的骄傲,见证宇宙所有生命的毁灭与新生。
她是最后的王者。她是唯一的存在。
她是不朽的王——克莉斯多。
秋落好不容易从沉眠中醒来之时,只觉得这一场梦境的漫长足以抵过宇宙一场轮回的时间。
醒来的地方是那个被「法则」的符文层层包裹而化成的光茧之中。笼中的王鸟似乎早已醒来,对着睁开眼的秋落欢快地清鸣,像在说一句「欢迎归来」,又像是在说「好久不见」。
秋落不语,只是用力地抱了抱怀中的笼子,轻轻地笑着说:“雪一儿,我又梦见母亲了。”
王鸟低鸣一声,也像是在笑。
“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也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只是……”秋落顿了顿,黑瞳浮现些许黯然的东西。
“为什么,母亲不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事呢?”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她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宇宙诞生的原由也好,吾族过往的辉煌也好,这些我都知道的。……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父亲的事的啊。”
王鸟垂下了头颅,低低哀鸣着,颓然的心情像是被秋落感染了一般。
王者的征一途,审判的职责。这些我都知道,母亲。
我只想知道更多关于父亲的事。这苏醒而来的另一份血脉刻着神的诅咒,写满残忍与暴戾。
一精一灵族的歌里这样唱过吧?
「她的诞生葬送了生母,她的归来埋葬了生父」
吟游诗人的歌里也这样唱过的吧?
「他害得他的妻子死去,天下凡灵皆为之悲泣」
——我的生父究竟是谁?母亲。
——孩子,你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