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曾读过雨果的《悲惨世界》。1832年的起义,在作者笔下是悲壮和苍凉的:一小群梦想为法国人民谋得光明未来的青年们,举枪擎剑,在血光和硝烟中为这伟大而崇高的理想奋斗,直到最后一刻从容赴死。从那时起,“真理”“革命”“*”这些字眼使我深深地着迷,我热切崇拜着书中那伟大的革命英雄们,草率地以为一切的革命都是伟大且正确的。
但《双城记》却使我一贯热诚而坚固的“革命理念”深深动摇。那是一场截然不同的,也是法国史上最为引人注目的革命:1792年法国大革命。革命群众不再是一群为创造一个人民的乌托邦的青年们,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最底层的民众。他们没有面包,忍饥挨饿,遭受凌辱压迫,满腔愤懑。在平常的时日,他们的苦痛是麻木的,苍白的,他们是一群温驯的绵羊;而一旦愤怒积攒到一定时日,便如野火燎原般在他们的胸腔内翻滚、爆发,绵羊须臾化作雄狮,张牙舞爪,反攻曾经不可一世的恶狼。
但这烈火是绝不会因得到面包摆脱压迫而熄灭的,我惊异地看到那被诸多作家和诗人热切歌颂过的广大民众,仇恨和报复的渴望占据充塞了他们的心,像沸腾的火山岩液一般,炙热得足可使任何一个人急速卷入其中,转瞬即化为乌有。他们尖叫着,呐喊着,狞笑着,将刀剑对准昔日压迫他们的贵族,以鲜血和死亡泄心头之愤,即使与此有丝缕牵连的无辜之人,也难以逃脱这复仇的漩涡。
《双城记》中的大革命,充斥着流血、杀戮和报复。革命人民丧失了理智和人性,他们杀人并以此为乐事常事,并为之冠以正当的理由:为这个“*、博爱、平等,要不毋宁死的统一不可分割的*”(引自《双城记》)除掉任何一个不利于它的人。失控的革命演变成一场巨大的灾难,革命人民在疯狂报复,盲目*他们所憎恨的压迫群众的贵族的同时,也成了一个畸形的社会阶级,成为自己所憎恨的暴虐残酷的代表。换句话说,迫害的现象并没有改变,只是迫害者与*害者调换了位置罢了。
书中的德发日太太,便是这样一个“伟大”的革命者。她俨然是一位复仇女神,幼年全家被贵族迫害致死的她以革命为名义,报复迫害无辜的贵族后代,来发泄心中的宿怨。正如罗兰夫人所言:“*啊,多少罪恶是假你的名义干出来的!”
如此惨暴的恶行,难道可以称之为革命吗?难道凡革命都要经过如此一番鲜血与复仇的洗濯,才能走进一个没有杀戮,没有鲜血,没有压迫的世界吗?
如梁实秋所言,痛苦的仇恨应该用人道及仁爱解决。原宥敌人,放弃复仇,这才是一场伟大革命抑或战争中应具有的姿态。
二战中纳粹攻占苏联,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苏联红军大反攻,纳粹连连败退。苏军乘胜追击,杀进柏林,兵燹全城,剿灭纳粹。但胜利的苏联红军对纳粹于本国所犯恶行耿耿于怀,报复性地在柏林全城烧杀抢掠,殃及无辜的德国民众。这样的行为,和纳粹又有何不同?苏联红军一时的意气之举,却使这场正义的反击战有了不光彩的一面,使自己在道义上沦落于纳粹的档次。
同是遭受贵族迫害的马奈特医生被冤入狱十八年之久,但面对贵族之后查尔斯,他选择了宽恕与忘却,甚至竭力挽救因受德发日太太迫害而深陷囹圄的查尔斯。再如《悲惨世界》中的老苦役犯冉阿让,在街头对垒中面对手无寸铁仍几欲害死他的警察沙威,却放下枪,亲自为其松绑。以恩报恩,人之常情;如有可能,以德报怨,才是高贵的道德。
回到《双城记》,再谈到法国的大革命,革命者的仇恨报复,杀戮暴行,缔结了一个*的专制王朝,但也使这场影响力巨大的革命增添一个受人诟病的理由。原宥或是报复,皆在一时之念。选择以宽恕,革命所追求的*和*才得以更充分体现,若一味地给予报复与仇恨,自身也成为压迫者,与所报复之人又有何不同?
记得在某杂志上看过一句话;最高贵的复仇是选择原谅。报复或是原宥,一念之间,善恶却大有不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