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一处很陡的上坡前停住了。马达拼命地吼叫,但车子一步也挪不动……大家跳出驾驶室,互相召唤着从一辆车子跑到另一辆车子,一齐集合在车队的前头。怎么办?生火堆是不可能的。在驾驶室里呆着,那就是说,要把剩下的汽油烧完,现有的汽油已经不多,用来开回农场本来已经够勉强的了。要是坐在驾驶室里不开暖气,简直就能冻死。
小伙子们慌了神。万能的技术装备不管用了:怎么办哪有人提议把车上的草卸下来,大家一齐钻到草里去。可是很清楚,只要将车上的绳子一解,你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大风就会把干草吹跑,连一捆草都剩不下。这时车旁的雪越积越厚,车轮旁边已经积起雪堆。小伙子们完全慌了手脚,狂风吹得他们浑身冰冷。
“老大爷,我当时忽然想了起来,”库鲁别克忽然对莫蒙爷爷说道。“我们去阿尔查的时候,路上见到这个布古族小兄弟的,就是他,”他指了指孩子,又亲热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在路边跑。我停下车子。是的,我们打招呼的。还谈了一阵子。是吗?你干什么还不睡?”
孩子笑着点了点头。可是有谁能知道,因为高兴和骄傲,他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多么响啊!是库鲁别克在说他哩。库鲁别克可是这些小伙子当中最强壮、最勇敢和最漂亮的一个。但愿能成为这样的小伙子!
爷爷也一面往火里添柴,一面夸奖他:“我家这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听人说话。看,耳朵伸得多长!”
“我那时候怎么会想起他,我自己真也不知道!”库鲁别克继续说下去。“我就对大家说,差不多是对大家喊的,因为风声压倒了人声。我说:”咱们快到护林所去。要不然咱们会死在这里的。‘小伙子们冲着我的睑喊:“怎么去?步行是走不去的。也不能把汽车丢下。’我对他们说:”咱们来把汽车推上山,往后就是一路下坡了。咱们只要到了圣塔什谷地,就可以步行到看林子的人那里去,那就不远了。‘大家都明白了。
就说:“来吧,你来指挥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来指挥……先从打头的汽车开始:’奥斯莫纳雷,开车!‘我们所有的人都拿肩膀去顶汽车。好,动了!开头好象挺顺利。
后来就没有劲了。可是又不能后退。我们都觉得,好象推的不是一部汽车,而是一座大山。车子装得实在不少,简直是一座装了*的大草垛!我只知道拼命地喊;‘加油!
加油!加油!‘但是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是风,又是雪,什么都看不见。汽车象个活物一样,呜呜地叫着,哭着,拼死拼活地爬上了坡。我们也都上来了。心好象要炸开、要裂成碎片似的。脑袋里轰轰价响……“
“哎呀呀!”莫蒙爷爷难受地说。“你们竟会遇上这样的事!不用说,一定是长角鹿妈妈亲自保佑了你们,保佑了自己的孩子们。它搭救了你们。不然的话,谁知道会怎样……听见没有?外面还呼呼地叫,风雪还猛着哩……”
孩子的眼睛简直睁不开了。他强使自己不睡,但眼皮一再地粘到一起。孩子因为在半睡半醒状态中断断续续地听着爷爷和库鲁别克说话,就将听到的真事同想象的情景混到一起了。他仿佛觉得,他也在那里,也在这些进山遇上大风雪的年轻小伙子中间。在他眼前是一条很陡的上山的路,这座山已经白茫茫的,满山是雪。风雪吹在脸上,象刀割一样。眼睛象被针扎一样。他们推着一辆象房子一般大的装了干草的汽车向上爬。他们在路上慢慢地、慢慢地移动着。汽车已经走不动了,撑不住了,向后退了。十分可怕。
一片漆黑。风冷得刺骨。孩子吓得瑟缩发抖,担心汽车倒撞下来把他们压死。但是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长角鹿妈妈。它用角顶住汽车,帮他们向上推。孩子就喊:“加油,加油,加油!”汽车就动了起来。他们爬上山顶,汽车就自己朝下开了。他们又推第二辆,然后又推第三辆,这样推上许多辆汽车。每一次都是长角鹿妈妈帮他们推的。可是谁也看不到它。谁也不知道它跟他们在一起。孩子可是看到的,知道的。他每一次都看到,每当支持不住的时候,每当没有了力气,情况十分危急的时候,长角鹿妈妈就要跑来,用角帮他们将汽车推上去。孩子每次都给大家打气:“加油,加油,加油!”而且他总是跟库鲁别克在一起。后来,库鲁别克对他说:“开车!”孩子就坐进驾驶室。汽车抖动了,轰隆轰隆响了。方向盘在手里*自在地自己转动起来,就跟他很小的时候当汽车玩的桶箍一样。孩子觉得好不丢脸:他这方向盘竟是这种样子,眼玩具一样的。忽然车子一歪,向一边倒去。轰隆一声倒下,摔得粉碎。孩子大声哭了起来。他非常羞愧。
真不好意思见库鲁别充。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嗯?”库鲁别克把他叫醒。
孩子睁开眼睛。知道这原来是一场梦,他觉得十分高兴。库鲁别克用手将他抱了起来,抱得紧紧的。
“做梦啦?吓坏了吧?嘿,还要逞英雄呢!”他用又硬又干的嘴唇亲了亲孩子。
“好啦,我让你睡觉吧,该睡啦。”
他将孩子放在地毡上,夹在已经睡着的司机中间,自己也挨着躺下来,将他拉到眼前,让他靠着自己,盖上水兵制服。
天蒙蒙亮,爷爷就把地唤醒。
“醒醒吧,”爷爷小声说。“穿暖和点。起来。帮我做点儿事。”
模模糊糊的晨曦刚刚透进窗来。屋子里的人都还横七竖八地睡着。
“来,穿上毡靴,”莫蒙爷爷说。
爷爷身上散发着新鲜的干草气味。就是说,他已经给马上过料了。孩子穿好毡靴,就跟爷爷一起来到院子里。雪落得很厚。但是风息了。只不过间或地刮起一阵轻风,将地上的雪粉旋了起来。
“好冷啊!”孩子打起哆嗦。
“不要紧。天好象转晴啦,”老人家嘴里咕哝着说。“真是怪事。一下子就变成那样。还算运气,幸好没有出事……”
他们走进牲畜棚。这里面有莫蒙养的五只羊。老人家摸到挂在位子上的灯,点着了。
羊在角落里张望着,咩咩地叫了起来。
“你拿着,给我照着亮,”老人家一面对孩子说,一面将灯递给他。咱们来把黑羊宰了。那么多客人嘛。等他们起身,咱们的羊肉就烧好了。“
孩子端着灯给爷爷照亮。风在墙缝里嘘嘘地叫,外面还又冷又昏暗。老人家先在门口撒了一捆干净的干草。将黑羊拉到这上面,在把羊放倒和捆羊腿之前,他沉思了一下,蹲了下来。
“把灯放下。你也蹲下来,”他对孩子说。
老人家将两只手掌放在胸前,嘟哝起来:“我们伟大的祖先,长角鹿妈妈啊!我拿黑羊给你上供来了。多亏你在危难时候搭救了咱们的孩子们。多亏你用雪白的奶水养活了我们的祖先,感谢你那善良的心肠、慈悲的眼睛。在翻山的时候,在河水暴涨的时候,在山路溜滑的时候,你都要保佑我们。
我们活在人世上,你要永生永世保佑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啊。阿门!“
他按照祈祷的仪式,展开双掌,从额头抚面而下,直到下巴。孩子也照着做了。然后爷爷把羊放倒在地,将羊腿捆好。他从刀鞘里拔出一把古老的亚洲式尖刀。
孩子用灯给他照着。
天气终于好转。太阳已经有两三次怯生生地从疾驰的云块间隙里露出脸来。四处都是昨夜暴风雪遗留的痕迹:大大小小的雪堆、纷乱的树棵子、被雪压得弯成弧形的小树、吹倒的老树。
河那边的森林一声不响,静静的,有点儿郁郁不乐的样子。河面也好象低了下去,两岸堆起了雪,显得更陡了。河水响声小些了。
太阳还是役有定下心来——一会儿露出脸来,一会儿又钻了进去。
但是,孩子心里一点也不发愁,一点也不惊慌了。昨夜的惊惶不安已经过去,暴风雪已经过去,积雪并不碍他的事——雪地里还更好玩些呢。他到处跑来跑去,雪团从脚下纷纷飞起。使他感到高兴的是,屋子里一屋的人,小伙子们都睡好了,在高声地说笑,在狠吞虎咽地吃着为他们烧好的羊肉。
这时候,太阳也渐渐定下心来。越来越明净了,每次露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些了。
乌云慢慢消散。甚至都暖和起来了。下得过早的雪开始迅速地融化,特别是在大路和小道上。
不错,当司机和装车的小伙子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孩子心里是着急了。大家一齐来到院子里,跟护林所的主人们道别,感谢主人盛情相待。莫蒙爷爷和谢大赫玛特骑着马去送他们。爷爷马上还驮了一捆柴,谢大赫玛特就带着一只大铅桶,准备烧热水浇开冻住的马达。
大家都离了院子。
“爷爷,我也去,带我去吧,”孩子向爷爷跑去。
“你没看到吗,我带着柴,谢大赫玛特带着桶。没人能带你。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走雪地,你走不动。“
孩子不高兴了。气嘟嘟的。于是库鲁别克便来带他。
“踉我们一起走吧,”他一面说,一面拉住孩子的手。“回来你就可以跟爷爷一块儿骑马了。”
他们走向三岔路口——就是从阿尔查割草场下来的那条路的路口。地上的雪还是很厚。要跟上这些强壮的小伙子,不是那么简单的。孩子渐渐走不动了。
“来吧,让我来背你走,”库鲁别克说。他十分熟练地抓住他的胳膊,又十分熟练地将他甩到自己的背上。动作那样熟练,就好象天天背他似的。
“库鲁别克,你背小孩子倒是有两下子,”跟他走在一起的一个司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