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从北山上刮下来的风,像夹一着千万把尖刀,在还 乡河两岸,呜鸣地扫。两岸,本来有很多很多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各色各样的花草,各种各样会叫的虫子:花翅膀的大蝴蝶,绿脑袋圆眼睛的蜻蜒......一下子都完了。落净了叶子的树枝,在冷风中抖动着。太一陽一失去了一温一暖。寒冷的空气,冻着鼻子和耳朵,像猫爪子抓的一般发麻发疼。
这天傍黑前,雨来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抡起木棍,一撒手,飕--飞上去。撞掉的干棒树枝,哗啦哗啦落下来。忽然,"叭!"一声鞭子响,三钻儿赶着雨来家东隔壁于大肚子家的羊群,顺河岸过来。
一一团一团一雪白的羊,挤着、撞着、仰着脖子叫着:"咩--咩--咩!"
三钻儿一抽一着鞭子,在羊群中间,向雨来喊:"干什么哪?"
雨来一手拿着刚捡起来的木棍,一面仰脸睁大眼睛寻找树上的干树枝,回答说:
"撞干枝啊!一妈一妈一没柴禾做饭啦!"三钻儿说:
"等我把羊赶过去你再撞吧!"
可是雨来已经把木棍甩了上去。几只跑得快的羊,已经到了树底下。木棍从半空中掉下来,不偏不歪,正打在一只长着两个弯犄角的羊背上。咚的一声,那羊还 以为有人拿棍子打它呢,撒腿就跑。
眼前有一个菜园子。那只羊受了惊吓,只顾往菜园子里撞,脑袋夹在寨子缝里了。身一子在外面,四条腿蹬踩着地,摇摆着白棉花一团一一样的大尾巴,在那里着急。
雨来追过去,帮着它把脑袋从寨子里退出来,趁势骑在它的背上。羊鼓足了力气,在地里奔跑起来。
雨来紧紧攥一住它头上的犄角,两一腿夹一着羊肚子,脚搭拉到地上。羊,瞪着眼睛,没有目的地乱跑。跑过一块刨了很多小坑的白薯地,尘土呼一呼地飞起来。
三钻儿一边弯着腰,哈哈哈哈地笑,一边喊叫着:"别摔下来!别摔下来!"
这时候,于大肚子的小儿子狗不理,正站在后门口吃炒花生仁儿。见雨来骑他家的羊,就一手捂着装满花生仁儿的口袋,横脖子立眼地跑过去。对着雨来的脊梁骨用力一推,雨来便栽到地上了。鼻子脸沾满了沙土。
雨来站起来,拾起跌到一边去的三块瓦破毡帽盔,戴在头上。拍拍露出一块块棉絮的衣裳,睁大眼睛,直盯着狗不理,胸脯子一起一伏地呼哧呼哧喘气。他脑子里在寻思着,该怎么报复。
狗不理两手叉腰,歪脖子瞪着烂糊眼,咬牙说:"你要怎么样?"
三钻儿在狗不理背后,向雨来挤眼睛。雨来把溜下去的裤子往上提了提,一伸腿,狗不理就扑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口袋里的炒花生仁儿撒了一地。
狗不理爬起来,眨巴着烂糊眼,龇着豁牙子,伸着脖子,对雨来点点头,哼着鼻子,说:
"好小子!使老绊儿!"
雨来拉开架势,攥着两个拳头,挑战地叫着:"你欺侮人!来!来!来!再给你个教训!',狗不理一下子扑了上去,两手抓住雨来的肩膀。雨著
也趁势抓住了狗不理的肩膀。两个人好像牛顶架,眼睛旷着眼睛,脚底下互相使老绊儿。可是谁也不能把谁绊倒.前进,后退,又前进,互相地抓着肩膀转磨。
就在这样难解难分,不分胜败的时候,听街上有人喊:"八一路一军一大队要到啦!快去欢迎啊!''
两个人这才撒了手。雨来招呼三钻儿说:"快走!欢迎八一路一军一去!"
三钻儿一抽一响着鞭子,赶着羊群,回答说:"等我把羊赶进圈里,随后就到!"
雨来跑到街上。喔喝!街头上已经挤满了人,铁头、二黑、六套儿、小胖儿他们也都来了。都眼巴眼望地等着欢迎八一路一军一大队呢。
芦花村的武装班长申俊福,戴一顶一破狗皮帽子,一个帽子耳朵颤巍巍地翘楞着。肚子上拽着一支一撸一子槍。腿上缠着裹腿,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迈着大步,挨门挨户地喊:吒陕把屋子收拾干净,准备做饭哪!咱们的大部队来啦!一个老一奶一奶一,从嘴里拿开烟袋,瞪着眼睛,含一着笑容说:
"这事还 用得着你一操一心?早把屋子收拾出来啦!"有人向申俊福跺着脚,喊叫说:
"快把岗哨放出去呀!听说同志们打了两个月的仗,叫他们好好歇一歇呀!"
这时候,太一陽一已经沉没了。西边的树林背后,还 留着一片红红的晚霞。从还 乡河裂开的冰缝里,冒出一一团一团一的雾气,飘散开,把旷野笼罩得雾气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