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我们一回到家,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就问,“村长说些什么来着?”
“没有见到他。”
“怎么?你们没有碰到他?”
“没有。我在圣母院咖啡馆碰见几个朋友,出来时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去一趟。”
巴伯兰一定放弃了与那个带狗人所作的那一笔一交一易了。
一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暗自思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又把我带了回来?可是现在他最后几句话一下子驱散了我的乱成一一团一的脑海中的疑虑。既然我们明天还 得去村里拜见村长,那么巴伯兰没有接受维泰利斯的建议是肯定的了。
尽管巴伯兰威胁我,倘若我能和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单独相处片刻,我还 是想把我的疑一团一告诉她。可是整个晚上,巴伯兰没有离开过家一步。结果直到我上一床一,也没有出现我期待的机会。
我入睡了,心想且到明天再说吧。
但是,第二天等我起一床一时,却不见巴伯兰一妈一妈一的影像。
我在屋子周围徘徊,寻找,巴伯兰问我想干什么。
“找一妈一妈一。”
“她到村里去了,午后才能回来。”
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妈一妈一不在家,使我又担心起来了。昨晚她没有说要到村里去呀。下午我们也要到那里去的,她怎么不让我们陪她一道去呢?我们出发之前她能回来吗?
一种隐隐的不安使我提心吊胆;我并不明白我面临的危险是什么,但我预感到有着一种危险。
巴伯兰从不用抚一慰的目光瞧我,我为了避开他的视线,来到了园子里。
园子不大,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因为它养活我们,除小麦外,差不多给我们提供了全部食物:土豆、蚕豆、白菜、一胡一萝卜、萝卜。因此,那里已找不到一块白地。尽管这样,巴伯兰一妈一妈一还 是划给我小小的一角。在那里,我搜集了无数花、草和苔藓,那是我每天上午沿着树林或篱笆放牛的时候采集的。下午,我总是随手将这些花花草草杂乱无章地一株株栽在我自己的小花园里。
当然,这不是个美丽的花园,园内没有石子铺的小道,没有用墨线丈量过的花坛,没有奇花异草,过路行人是绝不会透过用剪刀修剪过的荆棘朝里观望的。然而,它朴实自然,而且这里面有着属于我个人的成绩和本领;这是我的东西,我的财产,我的杰作;是按照我的意图,根据我的想象去布置的。当我谈到它的时候——每天有二十次之多,我总是称它为“我的花园”。
我是在去年夏天采集并栽种这些植物的,今年春天它们就该破土而出了,早熟的品种甚至没到冬末已开始发芽,其他的也在陆陆续续跟着出土。
此刻,我的好奇心又油然而生。
水仙花已经举起淡黄色的花一蕾,丁香的枝顶上已经开出紫色的小花葶,报春花从卷着的叶片中间探出头来,含苞欲放。
这些花究竟是怎样开出来的呢?
我总是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每天来这里仔细观察。
但是,我也总是怀着比好奇心更加强烈的感情,也就是说以一种焦急的心情,去注意观察我园子的另一部分。
在园子的这一小块土地里,我种了一种蔬菜——洋姜,那是别人送给我的。洋姜几乎是我们本村不知道的一种蔬菜。有人对我说,洋姜的块一茎一比土豆要好,有朝鲜蓟、萝卜及其它好几种蔬菜的味道。我怀着美好的希望,要让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大吃一惊,所以我对这一件礼物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我把洋姜种在我的园子里,在它长出一茎一来的时候,我可以让她相信这是一种花儿。然后等洋姜成熟了,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要趁巴伯兰一妈一妈一不在家时,把洋姜刨出来,还 要亲自动手去煮。怎么煮?我不太懂。但凭我的想象,这样的小事是难不倒我的。当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将给她端上一盘。
我们将有一盘新鲜的莱,取代吃腻了的土豆,也可以让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减少一点因卖掉可怜的露赛特所带来的苦恼。
将来做出这道新鲜菜的,就是我雷米,我将成为家中有用的一员。
当然,为了实现我脑海中的这一计划,我必须在洋姜发芽时特别留意。所以我每天都要走到种洋姜的小角落里进行观察。我真是急一性一子,似乎觉得洋姜根本没有长。
我正跪在地上,两手支撑着,用鼻子闻闻洋姜。猛然间,我听到有人不耐烦地喊我的名字,那是巴伯兰在叫我。
我赶紧回屋。
我看见维泰利斯和他的一群狗出现在壁炉前,我感到万分惊愕。
我顿时猜到了巴伯兰对我的打算:维泰利斯前来领我。为了不让巴伯兰一妈一妈一保护我,巴伯兰一早就把她打发到村里去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不可能从巴伯兰那里得到救援和怜悯,于是我向维泰利斯奔去。
“啊,先生!”我喊着,“求求您,别把我带走。”
我放声大哭起来。
“得了,我的孩子,”维泰利斯和蔼地对我说,“你跟着我,不会不幸的。第一,我从不打孩子;第二,你将有我的十分有趣的徒弟作伴。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巴伯兰一妈一妈一!”
“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赖在家里了,”巴伯兰狠狠揪着我的耳朵说,“跟这位先生走,或者去孤儿院,二者任你挑选!”
“不!我要跟着巴伯兰一妈一妈一!”
“啊!你让我烦透了。”巴伯兰大发雷霆,嚷道,“如果要用棍子才能把你撵走的话,我就不客气啦!”
“孩子想他的巴伯兰一妈一妈一,”维泰利斯说,“不应该这么打他,他有良心,这是棵好苗子。”
“你越向着他,他叫喊得越厉害。”
“现在谈生意吧!”
维泰利斯一边说,一边把八个五法郎面值的钱币往桌子上一摆,巴伯兰一下子全划拉到了口袋里。
“包裹在哪儿?”维泰利斯问。
“在这儿呢,”巴伯兰指了指四个角打成结的蓝色一毛一巾包回答道。
维泰利斯解一开结,瞧瞧里面的东西,一看有两件衬衫和一条长布裤。
“我们当时谈妥的可不止这些东西,”维泰利斯说,“您得把他的衣物给我,这里尽是些破烂。”
“他没有别的东西。”
“我要是问问孩子,他准保不这样说。不过,我没有闲功夫,我不想再费口舌了,该上路了。走,我的小乖乖。他叫什么名宇?”
“雷米。”
“走,雷米,拿上你的小包儿,你在前面走。卡比,往前走!开步走!”
我先向维泰利斯,然后又向巴伯兰伸出双手求援,他们都把头扭向别处。我觉察到维泰利斯捏住了我的手腕。
必须开路了。
啊!可怜的家!当我迈出门槛的时候,我仿佛觉得我身上的一块肉被割了下来!
我向四处张望,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任何可以求助的人,路上和附近的牧场上空无一人。
我开始声嘶力竭地呼唤:
“一妈一妈一!巴伯兰一妈一妈一!”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的喊声淹没在呜呜的哭声中了。
必须跟随维泰利斯走了,他紧紧拉住我的手腕。
“一路平安!”巴伯兰喊了一声。
他回屋去了。
唉!一切都完了!
“走吧,雷米。我们走吧,孩子。”维泰利斯说。
他的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跟在他身边走着。幸亏他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照我看,他倒是随着我的步子走呢。
我们走的那条路,成“之”字形沿山盘旋。每到一个拐弯处,我瞥见巴伯兰一妈一妈一的家变得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我过去常走这条路。我知道,只要走到最后一个拐弯处;然后在平坦的高地上再走几步,那就一切都完了,什么也瞧不见了。展现在我面前的将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留在我后面的,是直到今天我还 在那里过着快乐的生活的家,说不定我要和它永别了。
值得庆幸的是,上山需要很长时间。我们爬呀爬呀,终于爬到了山顶。
维泰利斯一刻也没有放开过我的手。
“让我歇一歇好吗?”我央求着。
“行,孩子。”
他第一次松开手放了我。
这时,我看见他的目光垂落在卡比身上,他向它送了个眼色,卡比即刻心领神会。
顷刻间,卡比象一条牧羊狗,放弃了领头狗的职务,走到我的后面。
这一举动终于使我恍然大悟:卡比是我的看守,我要是稍有逃跑的动静,它就会跳到我身上,咬我的大一腿。
我走到长满青草的山顶护墙上坐下,卡比紧紧守着我。
我坐在护墙上,用泪水模糊的眼睛寻找着巴伯兰一妈一妈一的家。
我们的脚下.是我们刚才穿过的山谷,山谷里散落着一片片草地和树林;再往下,就是养育过我的一妈一妈一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
要在林间认出我一妈一妈一的家是件再容易也没有的事,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一缕黄色的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来,笔直地在宁静的空中越升越高,直到我坐着的山顶。
或许是对往事回忆的一种错觉,或许就是真的,这缕炊烟给我送来了晒在柴禾上的橡树叶的清香味,我们整整一个冬天都烧这种橡树叶取暖。我仿佛仍然坐在火炉旁我的小板凳上,两只脚搁在热灰上面。冷风从烟囱里钻进来,烟灰飘到我的脸上。
尽管山高路远,景物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清晰可辨,只是已经变得很远很小了。
我们剩下的最后一只母鸡,在肥料堆上跑来跑去,当然它不象原来那样大了,要是我对它不熟悉的话,我肯定会把它当作一只鸽子的;在房屋的尽头,树身佝偻的梨树映入我的眼帘,我一直是拿它当作木马来骑的;小溪犹如一条白色的缎带,点缀着绿色的草地;小溪旁,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掘的引水渠,用来带动我亲手制作的磨坊的水轮。真可惜!尽管我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个水轮却始终没有转动过。
这一切都依旧还 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我的独轮小车,我用弯曲的树枝做成的犁,我养兔的笼子,我的园子,我那可一爱一的园子。
我那可怜的花朵,谁去看它开放?还 有那些洋姜,由谁来吃?大概是巴伯兰,可恶的巴伯兰。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路,我将永远看不见这一切的一切了。
突然,在从村子到家里的那段路上,我远远地望见有一顶白色女帽,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我们相距很远,我只能认出这是顶白色的女帽,宛如春天里一只浅色的蝴蝶,在林间飞来飞去。
有时候,心比最敏锐的眼睛还 能看得清、看得远:我认出了这是巴伯兰一妈一妈一。是她,肯定是她,我意识到这是她。
“怎么样?”维泰利斯问,“咱们上路吧?”
“啊,先生,我求求您!”
“看来他们是说假话,你的腿一根本不行呀!走这么点路,就累成这个样子,这样下去,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不吱声,向四下张望。
那是巴伯兰一妈一妈一,是她的帽子,是她的蓝裙子,的的确确是她呀!
她三步并作两步,仿佛急于回家。
她一走到篱笆门前,立即推开门,匆匆地穿过院子。
我马上起身站到护墙上,没想到卡比纵身一跳,跳到了我的身边。
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在屋子里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她伸着胳膊,象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她是在找我呀!
我俯下一身一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
“一妈一妈一!一妈一妈一!”
可是,我的呼唤声消失在空中,既不能传下去,也不能压住小溪潺一潺的流水声。
“你怎么啦?”维泰利斯问,“你疯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遥望巴伯兰一妈一妈一。可她没有抬头,不知道我们是近在咫尺呀!
她再次穿过院子回到路上,向四面张望。
象第一次一样,我又徒然地呼唤一起来。
维泰利斯大概识破了事情的真相,他也上了护墙。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那顶白色女帽。
“可怜的小家伙!”他低声叹息道。
“啊,求求您!”他那同情的话语给了我鼓舞,我说,“放我回家吧!”
可是,他抓住我的胳膊,要我上路。
“你歇也歇过了,”他说,“该上路啦,孩子。”
我想挣脱,他却紧紧地攥一住我。
“卡比!泽比诺!”他喊着。
两只狗立即围住我,卡比在后,泽比诺在前。
走了几步,我回过头去。
我们已翻过了山头,再也看不见山谷,再也看不见我们的家。远处淡蓝色的群峰直一插云霄,我的视线消失在虚无缥缈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