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寒冷与黑暗
这场暴风雪似乎永无休止。有时候,它会停歇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咆哮,以更凶猛的气势从西北方扑过来。接连三天三夜,尖厉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冰粒无休无止地敲打着这幢一陰一暗潮一湿的小屋。随后太一陽一出来了,大约持续了从早晨到中午的那一阵子,紧接着狂怒的风和冰雪又再次席卷而来。
在寒冷的夜里,有时候劳拉会在半睡半醒之际,恍惚梦见屋顶被风刮成了薄薄的一层。暴风雪犹如天穹一般浩瀚无边,它面目可憎地紧紧一贴在屋顶上,用一块大布在薄如蝉翼的屋顶上不停地擦啊擦,直到擦出一个大洞来,然后伸出脑袋,朝着劳拉尖声大叫,得意扬扬地大笑,把飞旋的雪花卷到屋里来。劳拉突然惊醒,身一子如鲤鱼打挺一般坐了起来,她感到庆幸的是她终于从噩梦中逃了出来。
她不敢再睡,小小的身一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她的四周被漆黑的夜晚包围着。以前她总觉得黑夜对她十分友善,能让她获得充分的休息,可现在它却变得十分可怕。她从来不怕黑暗,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我不怕黑暗!”可是她现在却觉得如果黑暗能听到她的动静或者呼吸,一定会用它的牙齿和利爪来抓她。黑夜无所不在,它正悄悄地躲藏在墙壁缝里,悬挂在结了霜的屋顶下,甚至溜进她的被子里来,正偷偷地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白天倒不像晚上那么糟糕,白天的黑暗不像晚上那么黑压压的,而且白天里的一些东西已经见惯不惊。厨房里和单顶小屋里都是黑黢黢的。玛丽和卡琳轮流转着咖啡磨,磨子绝对不能停下来。一妈一做面包,打扫屋子,给炉灶添柴火。劳拉和爸在单顶小屋里拧着干草棒,一直干到他们的手冻得根本无法握住干草棒为止,然后才不得不停下来到炉灶旁烤烤火。
干草棒散发出来的热量根本无法驱散厨房里的寒气,不过炉灶附近的空气倒要暖和一点儿。玛丽抱着格丽丝坐在烤箱面前,卡琳站在排烟管后面,一妈一的椅子靠在炉灶的另一边。爸和劳拉俯身靠在炉灶上方,在冒上来的热气中取暖。
他们的双手冻得通红发肿,被尖锐的干草割出了一道道伤口。干草把他们大衣的左侧和左手袖子的下边缘都割破了。一妈一把割破的地方补好,可过不了多久,干草又把打的补丁给划破了。
早餐吃的是黑面包。一妈一把面包片烤得酥脆可口、热一乎一乎的,让他们蘸着茶水来吃。
“你想得真周到,查尔斯 ,准备了这么多茶叶。”她说。家里还 有很多茶叶,而且还 有一些糖。
这一天的第二餐饭,一妈一煮了十二个带皮的马铃薯。小格丽丝只需要吃一个,其他的人都吃两个,一妈一坚持让爸吃掉剩下的一个。“这些马铃薯都不大,查尔斯 ,”她说,“你得保持体力,反正不吃也是一浪一费。我们都不要了,对不对,孩子们?”
“不要啦,一妈一。”她们都这么说,“谢谢你,我真的不需要了。”的确,她们并不怎么饿,但是爸已经饿了。当他沿着晒衣绳从暴风雪中挣扎着回家时,从他那热切渴望黑面包和热一乎一乎的马铃薯的眼神中,就能看出爸已经饿坏了。其他的人只有厌倦,厌倦了这种风,这种寒冷,这种黑暗,厌倦了黑面包和马铃薯,厌倦了单调乏味和了无生气的生活。
劳拉每天都会一抽一出一点儿时间来念书。在拧够了可以烧一个小时的干草棒之后,她就会走到炉灶和饭桌之间,紧挨着玛丽坐下,然后打开学校的课本。但她总觉得脑子里就像一一团一糨糊,昏昏沉沉。她老是记不住历史,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石板上写的一个问题发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想动脑筋思考。
“嗨,孩子们!孩子们!我们可不能无一精一打采啊,”一妈一说,“强打起一精一神来,劳拉和卡琳!赶快把功课做完,然后我们来娱乐一下。”
“怎么娱乐啊,一妈一?”卡琳问道。
“先把功课做完!”一妈一语重心长地说。
等把功课一做完,一妈一便拿出自修读本第五册。“现在,”她说,“我们来看看你们凭记忆能背多少出来,玛丽,你先来,你打算背哪一段呢?”
“雷古卢斯 大将的演讲词。”玛丽说。一妈一翻开书页,把这一段找出来。紧接着,玛丽就开始背起来。
“毫无疑问,你们以为——因为你用自己的价值观来批判罗马人的价值观——我宁可破坏自己的誓约,也不会向你们报复!”玛丽能够完整地把这段挑战词背出来,“凭借我强壮有力的手臂,挥舞着刀槍长矛,我现在站在你们首府公然向你们挑战!我不是曾经征服过你们的军队,焚烧过你们的城池,用战车拖着你们的将军奔驰吗?”
厨房似乎一下变得宽敞而明亮了。暴风雪在这些铿锵有力的句子面前一下黯然失色。
“你背得太好了,玛丽!”一妈一夸奖道。“现在,该劳拉了。”
“老杜巴·该隐。”劳拉开始认真地背诵起来,同时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好让自己能够完美地背诵老杜巴·该隐那掷地有声的诗句。
老杜巴·该隐拥有超强的力量,
在地球还 很年轻的日子里,
他的火炉闪耀着灼一热的红光,
他的铁锤发出了砰砰的巨响…
爸走进屋来,这时劳拉还 没背完。“继续,继续,”爸鼓励说,“这就像一一团一火,让我的浑身都暖和起来。”于是劳拉满怀激一情地继续背下去。爸脱一下沾满雪花的又白又硬的大衣,在炉灶旁俯下一身一子,好让冻结在眉一毛一上的雪融化。
歌唱吧,为杜巴·该隐歌唱!
他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
为了犁铧和犁头,
我们应该为他放声歌唱,
可是当迫害*抬了头,
独一裁统治者做了世界主人,
虽然为了犁我们要感谢他,
我们却不会忘掉手中的刀剑。
“你把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劳拉。”一妈一一边说一边合上书,“明天轮到卡琳和格丽丝来背啦。”
接下来又到了拧干草的时候。劳拉一边瑟瑟发一抖地拧着干草,一边想着更多的诗句。明天下午又让人值得期待。第五册读本里全都是优美的演讲词和诗句,她多么希望能像玛丽那样记得那么多,那么完整。
有时候,暴风雪会停歇一会儿,旋风会变成持续的直风。暴风雪过后的天空晴朗无云。爸又出门去运干草了。
接着,劳拉和一妈一迅速洗好了衣物,把它们晾到户外去晒干。谁也不知道暴风雪什么时候来。重重云层随时会涌上天空,速度比飞马的速度还 快。爸离开镇上去草原,总是让人提心吊胆放心不下。
有时候,暴风雪会停歇半天。有时候,从早晨到傍晚,一陽一光都一直照耀着,可是到了夜里暴风雪就会袭来。在这样的天气里,爸会拉回三车干草。在等着爸拉完干草,把马牵到马厩的这段时间里,劳拉和一妈一一声不吭地工作着,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天空,仔细聆听着风声。卡琳则透过玻璃窗上的小孔,静静地眺望着西北方。
爸常说,要是没有大卫,他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它真是一匹好马,”爸由衷地说,“我可从来不知道还 有这么好、这么有耐一性一的马呢。”每次大卫掉进雪洞里,它总会一温一驯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等到爸把雪铲开,把它救出来,然后它会迅速地、耐一性一十足地拖着雪橇绕过雪洞,继续向前走,直到它又陷进雪堆里去。“我真要用燕麦和小麦来犒劳犒劳它。”爸说。
等到尖厉咆哮的风再次卷土重来,雪又开始纷纷飞扬飘落下来的时候,爸总会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这些干草够用一阵子了,多亏有大卫啊!”,
晾衣绳牵引着爸去了马厩又平安地返回屋里。家里有干草,还 有一点儿小麦和马铃薯。当暴风雪再次袭来时,爸已经平安回家了。每天下午,玛丽、劳拉和卡琳就朗诵诗。甚至连格丽丝也会背诵《玛丽的小绵羊》和《躲猫猫丢一了羊》。
每当劳拉给她们朗诵诗时,最让她陶醉的是格丽丝和卡琳那兴奋得发亮的蓝眼睛。
听着,我的孩子们,你们将听到
保罗·雷弗里午夜骑马出走的故事,
那是在一八七五年四月十八日那一天
当今还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几乎谁也记不住这么出名的一天……
她和卡琳都特别喜欢一起背诵《天鹅湖》:
小艾莉独坐在,
山一毛一榉树丛中,
小溪旁,绿草上,
树叶如小雨点轻轻落下,
林荫中落英缤纷,
飘落在她光亮的发梢和脸庞……
诗中描绘的地方空气清新,环境清幽,一陽一光洒在草丛中,绿草暖洋洋,清澈的溪水唱起了歌谣,树叶儿沙沙作响,草地上的小虫哼着嗡嗡嗡的催眠曲,昏昏欲睡。当她们和诗中的小艾莉一起沉浸在诗中,劳拉和卡琳几乎忘记了寒冷,风声和飞旋的硬雪粒敲打在墙上的簌簌声也渐渐离她们远去……
在一个寂静的早晨,劳拉下楼时发现一妈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爸开心极了,正哈哈大笑着。“到后门旁去看看!”他告诉劳拉。
劳拉穿过单顶小屋,打开了后门。一条粗糙、低矮的隧道出现在她眼前,隧道是由灰白雪堆砌成的,一直通向幽暗的地方,隧道四周的墙和地面也是用雪砌成的,雪筑成的顶部牢牢地连接在后门上方。
“今天早上我得像地鼠那样爬到马厩里去。”爸解释说。
“你是怎么做成这个隧道的啊?”劳拉好奇地问。
“噢,我想把隧道尽量做低一点儿,只要能钻过去就行。我先把雪挖起来,推到我身后,把它堆起来,做成一个洞,这样再沿着这个洞往前凿,最后挖出雪来,把洞封起来。没什么比雪更防风的啦!”爸愉快地说,“只要隧道上的雪壁不塌下来,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钻过去干杂活儿了。”
“雪有多深?”一妈一很想知道这一点。
“我也不太清楚,雪堆积得比单顶小屋的屋顶还 要高呢。”爸如实回答说。
“你的意思是说房子已经埋在雪堆里了?”一妈一惊讶地叫起来。
“这样不是挺好吗?”爸回答说,“你没有注意到厨房比前些天要暖和得多了吗?”
劳拉跑上楼,在玻璃窗前擦出一个小孔出来,焦急地往外张望。她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街跟她的眼睛在一条水平线上了。她从闪闪发亮的雪堆上面望过去,看见霍桑的杂货店方形的正面装饰墙就像一道矮矮的木板围墙从地面上冒出来。
她听见一声欢呼,紧接着就看见飞扬的马蹄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八只修长的棕色马脚踝一弯一伸,带动着灰色的马蹄往前飞驰,后面还 跟着一辆大雪橇,有两只皮靴踏在雪橇上面。她蹲下一身一子,仰起头来朝上看个仔细,可是雪橇已经远去,只看见天空中炫目的一陽一光。她从楼上跑到一温一暖的厨房,把她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大家。
“是怀德兄弟,”爸说,“他们去拉干草去了。”
“你怎么知道呢,爸?”劳拉问道,“我只看见了马蹄,还 有皮靴。”
“镇上除了我和他们两兄弟外,恐怕再也没人敢去小镇外面了,”爸说,“大家都害怕暴风雪随时会袭来。怀德家这两个孩子正忙着把干草从大沼泽处运到镇上来,然后以一雪橇干草三块钱的价格卖给别人当燃料呢。”
“三块钱!”一妈一不相信地惊叫起来。
“是啊,以他们所冒的危险来说,这个价格算是合理的。他们冒险干这事还 是挺赚钱的。我要是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不过他们有木炭做燃料,我们只要有足够的燃料维持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更别提拿去卖啦。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要靠干草来当冬天的燃料呢。”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房子那么高!”劳拉惊叹道。她显得十分兴奋,因为她从来没有像小动物一样——比如说地鼠——趴在地上看着马蹄、雪橇和皮靴从她眼前经过的情景,这实在是一次很独特的体验。
“他们没有陷到积雪堆里去真是奇迹!”一妈一说。
“噢,这并不奇怪,”爸狼吞虎咽地吃着烤面包,喝着茶。他说:“他们不会陷下去的。这种风把雪挤一压得像石头一样硬,大卫的蹄子甚至都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足迹来。唯一的麻烦是草丛,草丛下面是松的。”
他急匆匆地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这两个孩子今天早晨比我抢先了一步。我忙着挖隧道去啦。现在我得把大卫从隧道里挖出来,趁着有太一陽一,赶紧拖些干草回来!”他打趣地说道,随即出门去了。
“爸挖出那条隧道,心情一下舒畅多啦。”一妈一说,“这样他能避开暴风雪,做起杂活儿也会舒服一些,真是谢天谢地。”
那一天,她们透过厨房的窗户根本看不见天空,冷空气没法从雪地里钻进来,所以劳拉把玛丽领到单顶小屋,教她拧干草棒。玛丽一直想学拧干草棒,可小屋子里实在是太冷了。她看不见劳拉是怎么拧干草,怎么压住干草束,怎么把草束的两端拧紧的,所以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摸索,不过最终她还 是学会了,而且做得非常棒。她们拧够了一天要烧的干草棒,中途只停下来几次去炉灶边烤了一会儿火。
过了不多久,厨房里便十分暖和了,她们就不用再围在炉灶旁了。屋子里十分静谧,只有一妈一和玛丽的摇椅声、石笔在石板上滑一动的声音、茶壶悦耳的嗡嗡声和她们轻轻的说话声。
“雪积得这么深真好啊。”一妈一说。
可是她们却没法看见天空。其实即使看得见也没用。假如低垂的灰云飞一般涌过来,她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她们帮不了爸的忙,如果爸看见云层,他一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劳拉安慰自己说,可是她还 是忍不住匆匆跑上楼,在寒冷中透过窗户往外张望。
等她一下楼,一妈一和卡琳就抬起头来,焦急地望着她,她总是大声地告诉她们,让玛丽也听到:“天空十分晴朗,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雪地上闪烁着无数亮光。我相信这会儿连一丝风也没有。”
那天下午,爸穿过隧道,拖回来许多干草,单顶小屋再次堆得满满的。他已经把隧道挖到马厩门的那一边了。这样大卫才能走出来。隧道经过马厩后,他把隧道拐了一个弯,这样风就不会吹进隧道里。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他说,“气一温一一定低于摄氏零下四十度了,而且连一丝风也没有。整个世界已经冻僵了。我倒希望这种低一温一一直持续下去,因为钻过隧道去做杂活儿一点儿也不辛苦。”
第二天的天气和前一天的完全一样。寂静、昏暗、一温一暖,像是一个永远做不完、永远无法改变的梦,又像时钟单调乏味的滴答声一样。当时钟清清嗓子准备敲响时,劳拉被它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破了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别紧张,劳拉。”一妈一喃喃的话语让劳拉恍惚觉得自己正在梦中。那一天,她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着,连诗也懒得背了。
那天夜里也是寂静无声。不过,第二天清晨,他们被一阵狂一暴的声音吵醒了。狂风又刮了起来,漫天飞舞的大雪飘落下来。
“天啊,隧道很快就要完蛋了。”爸进屋吃早饭的时候说。他的眉一毛一上结了一层白霜,大衣和围巾也被冻得硬一硬的。寒气又把一温一暖一逼一到炉灶旁边去了。“我原本希望我的隧道至少能经受一次大风雪的袭击呢。这该死的暴风雪!就只停了吐口痰那么短的时间!”
“不许骂,查尔斯 !”一妈一严肃地阻止道。然后她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恐不安地用手捂住了嘴,“噢,查尔斯 ,对不起,”她向他诚恳地道歉,“我并不是有意要这么对你说话。可是这种风,吹了又吹……”她的声音消失了,愣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风声。
“我知道,卡洛琳,”爸说,“我知道它给你的感受。你心里已经够烦的了。这样吧,吃过早饭,我们来念一会儿利文斯 顿的《动物世界奇观》。”
“真糟糕,今天早晨我烧了很多干草棒,查尔斯 ,”一妈一说,“我本想把这地方弄得更暖和点儿,所以就多烧了一些。”
“没关系,再拧一些干草棒就是啦。”爸说。
“我会帮忙拧的,爸。”劳拉说。
“我可以拧一整天,”爸说,“马厩已经打扫好了,天黑之前,我再去看看就可以了。我们先来拧一些干草棒,然后再念书。”
格丽丝开始哭闹起来:“我的脚好冷啊!”
“真羞,格丽丝!这么大了还 要哭!自己去烤烤脚!”劳拉告诉她说。
“来吧,坐在我的腿上烤脚。”玛丽说,她摸索着向炉灶前的摇椅走去。
劳拉和爸拧了一大堆干草棒,再把干草棒堆在炉灶旁边,然后卡琳拿出爸的那本绿皮大书。
“请你念一念狮子的故事吧,爸,”卡琳恳求道,“我们可以把风声当做狮子的吼声。”
“我想得有点儿灯光才行,卡洛琳,”爸说,“书上的字太小了。”一妈一点亮了纽扣灯,放在他旁边。“现在,”他说,“这是非洲丛林的夜晚,这盏闪烁不定的灯就是我们的营火。我们的四周聚集着各种动物,它们在嘶叫、咆哮、怒吼,有狮子、老虎、山狗,我猜想还 有一两只河马。它们不敢靠近我们,因为它们十分害怕火。你们还 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还 有怪鸟呱呱乱叫。这是一个漆黑无边的夜晚,一颗颗星星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上。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讲这里发生的一切。”爸说着便开始念起书来。
劳拉努力想去听,可是她的脑子晕晕的,呆呆的。爸的声音融入到暴风雪无休无止的喧闹中。她觉得只有等暴风雪停止了,她才能安心做点儿事情,才能去听,去思考。可是暴风雪好像在这儿扎了根,始终不肯离开。
她对此已经烦透啦。她厌倦了这寒冷和黑暗,厌倦了黑面包和马铃薯,厌倦了拧干草、磨小麦,厌倦了给炉灶里添干草、洗碗碟、整理一床一铺,厌倦了睡觉、起一床一。她厌倦了暴风雪中的狂风,那风声没有任何音调,只有一一团一混乱的嘈杂声,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爸,”劳拉突然打断了爸的念书声,提议道,“你可以拉拉小提琴吗?”
爸抬起头惊讶地打量着她,然后把书放下。“好啊,劳拉,”他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就拉给你听。”
他把双手打开,然后再合一拢,轻轻地一揉一了一揉一手指,等着劳拉从炉灶后面的地板上把小提琴盒拿过来。
爸给琴弓抹上松脂,然后把小提琴夹在下巴下面,用琴弓轻轻地触着琴弦。他望着劳拉。
“拉《邦尼冬》吧。”劳拉说。爸就一面拉着琴一面唱了起来:
邦尼冬的山坡和河堤,
为什么如此清新美丽?
可是小提琴演奏出来的每一个音符听上去都怪怪的。爸的手指十分笨拙,曲调有点儿拖沓,突然,一根琴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的手指在严寒的天气中冻得太久了,已经麻木僵硬了,我拉不了琴啦。”爸似乎有点儿惭愧,他把小提琴放进盒子里。“把它放好,劳拉,以后再拉吧。”
“我正需要你来帮帮我,查尔斯 。”一妈一说。她从玛丽手里接过咖啡磨,把漏进小一抽一屉里的小麦粉倒出来,再在小漏斗里加一些小麦粒,然后把磨子递到爸手里。“我还 需要再磨些小麦用来做晚餐的面包。”她告诉爸说。
一妈一从炉灶下面暖和的地方取出加了盖的发酵粉碟子。她十分利索地搅动了一下,量了两杯倒进锅里,加上盐和小苏打,再把玛丽和卡琳磨好的麦粉倒进去,然后她从爸的手里拿过咖啡磨,把他磨好的麦粉倒进锅里。
“刚好够啦,”她说,“谢谢你,查尔斯 。”
“我得去把杂活儿干完,天一会儿就黑了。”爸说。
“我会准备好一顿热腾腾的晚餐等你回来的。”一妈一说。爸襄紧御寒的衣服走进了暴风雪中。
劳拉一边听着风声,一边茫然地看着雪白的窗户。爸不能拉小提琴了,这真叫人难过啊。如果不是她让爸拉小提琴,爸也许还 不知道他已经不能拉小提琴了呢。
一妈一坐在炉灶旁的小摇椅上,卡琳倚靠在她身旁,玛丽坐在一妈一的对面。一妈一抱着格丽丝慢慢地摇着,轻轻地给她唱着歌:
我要给你唱一支歌,
歌唱那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魂牵梦绕的故乡。
那儿没有狂风暴雨,
海滩上闪烁着光芒,
岁月如歌经久永恒。
凄婉的歌声和哀泣的风声混合在一起,黑夜悄然而至。沉沉的夜色中,鹅一毛一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袭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