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就像咖啡一样混浊
1918年5月
阿灵顿新闻
垦荒家庭——养鸡人家
我没念完高中,但是垦荒生活继续提供我不可或缺的教育。我学到:好邻居是无价的。倒不是因为人家帮我,我才珍惜他们。若不是邻居帮忙,我不可能看到如织锦般的亚麻和大麦田,我也无法得到新的家人,
垦荒生活让我明白:关怀别人比种田重要,原则比黄金重要,正确的选择比大家的选择重要。
在狼溪旁和野马对峙后,又过了两个星期,我自己去了一趟维达镇。弥顿伯格先生给了我一张支票,我得去兑现,同时也希望有我的信。自从火灾过后,绥夫特就不再帮我送信。如果再也见不到那个人,正合我意。
很高兴的是,我发现自己不是路上唯一的人。
“莉菲!”我喊着走在前面的人影。她立刻转身,等我追上去。
“你又在草原上跳着那些可笑的舞步吗?”她微笑着。
“派瑞丽跟你说了!”
“亲爱的,那么棒的故事不能藏在桶底下啊。”莉菲摇摇头,“你不会想知道那匹公马认为你是什么吧?”她咯咯笑了。
“你去镇上做什么?”我决定换个话题。
“噢,这个那个一堆事情。”她拍拍背包,“也帮卡尔办点儿事。”
“他播种播好了。”我避开一丛野百合,“他还 在忙些什么?为什么自己不去镇上办事?”
她想了想,说:“也是啦,可是……他说他不想让派瑞丽一个人在家,而且……”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我加快脚步。“而且什么?”莉菲比我大二十岁,可是看她走路的速度,你绝对猜不到。
“防卫委员会又在胡闹。马丁家的人和他们的蠢朋友让整个郡都紧张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们上星期打断路德教会的聚会,还 要罚萨兹牧师的钱。绥夫特还 说下次要抓他去坐牢!”莉菲摇着头,“如果上帝能管管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我就要呼救了。”
“所以卡尔不进城去?”我浑身颤抖。
“派瑞丽要他别去。”莉菲从她身上的男式衬衫口袋里掏出烟草,利落地卷了支烟,接着点燃,“她也叫他不要去路德教会,可是他不肯。”她剔掉舌头上的一根烟丝,“那个人啊,以前从来不去教会,现在有麻烦了,他反而决心要去。”
我们转了最后一个弯,维达教堂立刻映入眼帘。我想到特迪牧师上次的讲道:在家乡打赢这场战争。“他们不会伤害教堂里的人吧?”
“他们才不管呢。”莉菲不耐烦地抽了口烟,“你听说过艾德华·福斯 特吗?他们几乎把那个可怜的老头子整死,原因不过是:他说有太多乡里子弟死在战场上。他还 是退役军人呢。”莉菲停下来,松开鞋带,“石头。”她一边抱怨,一边倚着我抖抖靴子。没有东西掉出来。她看看靴子里头,又抖一抖。“这就好比想在那个可笑的防卫委员会里找个像样的男人,一个也没有。”她被自己的笑话逗笑了,又穿上靴子。
“你不应该开这种玩笑。”我四下看看,“如果有人听到怎么办?”
她哼了一声,“就让他们来抓我啊。”她拍拍我的手,“听着,世界上还 有比马丁兄弟发火更糟糕的事。最糟糕的就是看着别人做错事却不管。”她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别处,“难道只因为利木尔·强森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比较受人尊敬吗?”她转身正视我的脸,“你倒是说说看,那些笨蛋欺负卡尔,只因为他在别的地方出生。你认为我应该保持沉默吗?”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起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一切。“不,不是保持沉默,可是……”我不再往下说。
“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她像老母鸡整理羽毛那般抖抖身子,“居然被这些癞蛤蟆气成这样。真抱歉,海蒂。我们去查理·梅森的店里吃派、喝咖啡吧。”
我不懂,一个人要怎样才会变成像莉菲这种人,或是绥夫特那种人。他们总是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或许等我到了莉菲这年纪,这些事情在我眼里也会像玻璃一样透明吧,就像她现在这样。此刻,我觉得人生就像查理,梅森店里的咖啡一样混浊。
“想一起走回去吗?”莉菲舀起最后一口奶油派,“一个小时后在这里见?”
我同意,并付了派和咖啡的钱,留下五分钱当小费。我得去奈夫吉的店一趟,邮局也在同一个地方,就和他那间泥土屋相连。
一走进店里,奈夫吉先生立刻跟我打招呼:“有你的信。”
“谢谢。”我翻翻信封。感谢上帝,有一封是《阿灵顿新闻》寄的,这表示我可以买些东西了。“我需要一袋豆子。”我说,“还 要一些煤油。”
奈夫吉先生把我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很好。”我打开皮包,“您该看看我的田地,绿油油的。”接着,我取笑自己:“从来没想到,欣欣向荣的农作物竟然可以这么振奋人心。”
“我总是看不厌。”他说,“等你看到亚麻开花就知道了。虽然我从未看过海洋,但我相信海洋绝对不会比亚麻田更蓝。”
“好期待啊。”我把钱递给他。
奈夫吉先生清清喉咙,说:“海蒂,我很不想提起这件事,可是查斯 特还 欠了一笔账呢。”
“欠账?”我的手僵在皮包上方。
他点点头。“还 欠篱笆的钱。”他在柜台下头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是赊账证明。我看了看。
“两百二十块钱?”我扶着柜台,试着站稳,“他一毛钱也没付吗?”
“他生病了,我不想催他。”奈夫吉先生清清喉咙。
我在皮包里乱翻。两百二十块钱!“对不起……我没办法一次付清。”我数了数钞票,把钱放在柜台上。
他并未伸手把钱拿走。“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的。”他看起来跟我一样难过,“我知道目前的情况不好,但是银行催我收账。”
“谢谢您,奈夫吉先生。”我麻木地走向前门,“我会尽快付清。”
我昏沉沉地穿过前门。要不是心里还 震惊不已,我可能会注意到跟我擦身而过的人:绥夫特·马丁,并且给他脸色看。
他夸张地碰碰帽子,对我行礼。“日安,布鲁克斯 小姐。垦荒者今天过得如何啊?”
“很好,谢谢。”我把包裹抱在胸前,继续往前走。想想看,两百二十块——我还 剩下多少钱?
“你要去餐厅吗?”他跟上我的脚步,“我陪你去。”
“噢,不用了。”噢,天啊。我想象着自己的账簿。还 有钱付捆工吗?打谷机呢?还 有装谷粒的袋子?奈夫吉先生会希望我怎么付清?我得去狼点把银行里所有的钱都领出来吗?
“别客气。”绥夫特微笑着,“你还 好吧?”我需要贷款吗?卡尔不赞成借钱,可是……
“海蒂?”
“什么?”我发现他走在我身边。我走得更快了。
“我好久没看到你了。”他说。
他的话让我顿时清醒。他说他好久没看到我了;可是我看过他,还 有他做的好事。
“对于一个矮个子女孩而言,你走的路真多,而且走得真快。”他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让我放慢速度,“有什么事情让你想逃避我吗?”
我无法相信他如此无耻。“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他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一副要我解释的模样。
虽然避免冲突总比接受挑战好,但是莉菲一路上跟我说的话犹在耳畔。这人好大的胆子。难道他除了可恶,还 很愚蠢吗?
“我看到你了。”
“看到我?”
“火灾过后,在我家。”
绥夫特的身体瞬间往后一震,仿佛被我打了一拳。“你误会了。”
“别说你不在那里。”我的手握成了愤怒的拳头,“别在做了一连串的坏事后,又替自己加上说谎的罪名。”
“我没有说谎。”他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我的确去了你家。可是我是去防止另一场火灾发生,而不是去纵火。”
“纵火?就像你在卡尔家所做的那样吗?”不管我的声音抖得多厉害,我也要把这些话说完。
绥夫特伸手阻止我继续往下说。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哀伤,是真诚的哀伤。“不是我放的火。是……”他不再往下说,“解释也没用。看你的脸,就知道你不相信我。”
他声音里的哀伤缓解了我的愤怒。“不,请你解释。我直接断定就是你,没有……”我的话被一个男人的恐惧叫喊声盖了过去。
“哇,哇,停下来!”
我们转身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公鸡吉姆骑着一辆全新的脚踏车,闯进大街正*。
“当心!”我大声警告。他似乎直直朝着餐厅冲过去了。
“拉刹车!”绥夫特追上去。“刹车!”其他人也追上去,喊着各种建议。
公鸡吉姆并未把任何人的话听进去。他叫得比紫罗兰被狼咬到时更大声。他冲过来冲过去的。莉菲刚从戴先生的店里走出来,差点儿被他撞倒。
“吉姆,你这个笨蛋,你在干吗?”她大吼。
“我想把这个鬼东西停下来啊。”街道坡度突然变陡,吉姆的速度开始加快。齐林杰太太及时跳出来拉开小艾德华。
“呀呼!”公鸡吉姆叫着。他的脚离开了脚踏板,脚踏车直直冲向葛斯 特·崔夏特的铁铺。
绥夫特跑得更快了,他想让公鸡吉姆停下来。
葛斯 特走出店门口,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准稻草堆。”他喊着,并用力挥舞手臂,仿佛可以帮公鸡吉姆骑到铁铺后头的草堆里似的。
绥夫特不追了。他大口喘着气,靠在葛斯 特前面的一根柱子上。“他会一路滑到圆环镇去。”他说。
公鸡吉姆用力一甩,硬是让脚踏车转向,对准草堆冲了过去——砰!他和脚踏车一分为二,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
莉菲和我抓起裙子跑到他身边。稻草乱七八糟地插在他的乱发上,甚至连胡子里也插了根稻草。
“吉姆!”我头一个跑到他身边,“你还 好吗?”
莉菲捧起吉姆的头。“吉姆?”她拍拍他的脸。终于,他自己摇了摇身体。
“我再也不会用一头猪换脚踏车了。”他嘟哝着站起身来,扶起那辆有*的怪物。“这东西简直……简直是……”他吐出嘴里的稻草和泥巴,“毫无用处。”虽然闹了这么个笑话,他推脚踏车离开时还 是充满尊严,头抬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
葛斯 特捡起吉姆忘了拿走的帽子。“给我吧。”我说,“我们很快又会在一起下棋。”我小心地用两只手指头夹起帽子。还 好我买了煤油,可以把吉姆的帽子泡在煤油里,杀光所有的床虱。
“哈,这比任何电影都好看。”莉菲说着,挽起我的手臂,“走吧,女孩。我们用这双缓慢但可靠的脚走回家吧。”
走了一段路后,我才发现刚刚跟绥夫特说话说到一半。他真的跟卡尔家的大火无关吗?他的神情那么真诚。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判断了。
莉菲一路说个不停,我不怎么需要开口。我满脑子全是从镇上听来的消息。我一直很感激查斯 特舅舅备好了篱笆材料,只是他忘了一个小细节——付账。如果我为了这件事不开心,就显得很小气,毕竟他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那张赊账证明终究还 是个苦涩的意外。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再为钱担心?
我甚至不记得是否曾经跟莉菲道别。跟她分开后,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院子里时,我吓了一跳。在台阶上,胡须先生正蜷在那个种有向日葵的咖啡罐旁。我心里一直想着绥夫特。可以相信他吗?还 是说,这场战争引发了他心底的痛处,让他扭来转去地想接触阳光,就像这些向日葵一样?我弯身挠着胡须先生的耳后。“猫咪没有人类那么复杂。”我说。胡须先生也呼噜噜地表示同意。
脚踏车事件过后,又过了一星期,公鸡吉姆始终没有来访。篱笆完工了。真不敢相信,居然完工了!这是垦荒条件里很重要的项目,我做到了。“我无法想象你的飞机有多大,”我写信给查理,“但是我猜我的篱笆足够把飞机围上好几圈。”我用手遮挡阳光,欣赏自己完成的艺术品。一共四百八十杆,有可能是蒙大拿最棒的篱笆!大概不是最棒的,可是在我心目中确实是最棒的,因为每一寸——除了我的篱笆精灵帮我架设的那一小段之外——都是我亲手搭建的。
我得好好儿庆祝才行。我决定把帽子拿去给吉姆,当作庆祝的方式。简单梳洗过后,我立刻出发。
他的家相当显眼,很难视而不见。一到那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头宝贝猪,他让这头猪在牧场上蹒跚游荡,就像别人在草原上放牧牛或马一样。我所遇见的每位牛仔都喜欢谈论老吉姆为什么会这么宠他的猪。看到了猪,接着就会看到那棵鬼树,风和时间让整棵树褪成白色。这棵可怜的树现在成了地标,情侣们在树干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从鬼树这头,可以看见吉姆用草皮和泥巴砌成的小屋——至少看得见屋顶,屋顶上长了一棵樱桃树。吉姆认为,全蒙大拿州用来做派的樱桃,就数这棵树上长的樱桃最好。很难说他错,这附近没有多少樱桃树,何况还 是从屋顶长出来的。或许,到了7月4日国庆那天,我们在狼溪野餐时,就可以吃到樱桃派了。
一走近屋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脚踏车就种在花园里,吉姆帮它找到了用途——四季豆的棚架。
“嘿,邻居!”公鸡吉姆原本在花园里拔草,他对我挥挥手,呻吟着站直身子。“星期天出门散步吗?”他笑了,明明知道今天是星期三。
“我的篱笆完工了。”我说,真应该拿喇叭好好宣布,“我想散步庆祝一下。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可能需要你的帽子。”我把帽子递给他。
他接过帽子,戴在头上。“跟那个怪物大战一回合后,我就找不到帽子了。”他咯咯大笑,闻了闻空气,“哇,真棒,春天的微风闻起来像刚出炉的面包。”
我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包裹。“我现在终于学会烤面包啦。”我说,“这些面包不用先泡水就可以吃了。”
吉姆大笑着说:“这么好吃的面包,我应该拿什么交换呢?”
“噢,不用啦。”我说。
“我去海蒂·布鲁克斯 的农场好几次了,看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景象。”他说。
“真的?什么景象?”
“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他摇着头,“一座没有母鸡的农场。”
“噢,我打算在收成之后买几只来养。”
“那你一整个夏天都没有鸡蛋可吃。”他带我到他的养鸡场,指着三只瘦小的母鸡,说:“这是玛莎、萝丝和琼。它们得吃胖一点,我也想少养几只鸡。你有兴趣给它们一个新家吗?当然啦……”他指着一只漂亮的白色来亨公鸡,“亚伯特也一起去。”
我再也不用把鸡蛋当作珍珠似的省着吃了!我几乎可以尝到早餐的炒蛋滋味;晚餐也炒蛋;做蛋糕时也可以放个鸡蛋提味儿。“噢,好啊!”
公鸡吉姆利落地把三只母鸡和它们的伴侣赶到一处。他把它们装进麻袋里,四只鸡刺耳地咯咯叫个不停。“你提得动吗?”他问。
“希望提得动。”袋子扭来扭去的,好像装满了蛇。
“它们是好母鸡,很快就会下蛋。”吉姆弯腰捡起刚才抓鸡时飞走的帽子。
我拿着奖品踉跄着走回家。一放下袋子,胡须先生立刻喵喵叫着表示赞许。“你想都别想。”它还 是我最不用担心的麻烦呢,我更怕野狗和老鹰来抓我的鸡。查斯 特舅舅做好了鸡笼,但还 没围上篱笆。我忍不住笑了,我还 以为再也不用围篱笆了呢!
我把家里的新成员放进屋子里,迅速关好屋门。等一下再清理它们的粪便吧。现在我得让它们安然无恙,才有时间把鸡场围起来。谷仓里还 有一卷铁丝网,这是查斯 特舅舅留下来的最后配给。感谢上帝,这卷铁丝网已经付清了,我的预算再也禁不起更多意外的支出。
虽然我的动作缓慢,但是长期练习下来,我已经成为一个很会筑篱笆的工人。这次的工程比较困难,因为必须挖得更深,才能把铁丝网的底部埋起来,以免饥肠辘辘的动物钻进去,像是臭鼹啊什么的。我没吃晚饭,持续点灯工作,终于把整座鸡场围好。我的手指头冒出了水泡,但我根本无暇顾及。等鸡笼整理好,就得准备迎接新房客了。
由于没吃晚饭,我的胃开始抱怨,背也呐喊着想躺下来休息。然而,我终于有了一座像样的城堡可供这几只鸡居住。萝丝不高兴地咯咯叫个不停,它循着撒在地上的谷粒走进新住处。玛莎、琼和亚伯特也跟着走进去。我摆了个旧盘子当水盆,赶紧关上笼门。
我累得无法做饭,便吃了一碗炖肉,并把面包撕成小块,浇上温牛奶和糖浆。
成为养鸡人家的第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亚伯特非常坚持地通知大家:第一缕曙光已经到来——好早啊。我立刻起床干活儿,比平常起得还 早。其中一项新工作是让鸡到院子里放风。胡须先生和亚伯特交手过一次之后,就明白最好不要再奢望任何鸡肉大餐了。
接下来这几天,我每天总是充满期待地去鸡笼探查。可是,每天早晨,我只看到玛莎、萝丝和琼在一堆破蛋壳上整理羽毛。这些家伙似乎对孵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照这样子看来,我永远不会有更多的鸡。
我的运气不错,隔了几天,公鸡吉姆就来了。
“过来看看你和这些鸡相处得如何。”他说,“看得出来,亚伯特马上就喜欢你了。”
我倒不敢说我喜欢亚伯特。我的黑眼圈就是这只固执公鸡清晨啼叫的成绩。很不幸的,如果我想扩大鸡场的规模,非得靠它不可。
公鸡吉姆察看了我的围篱。“哇,即使安德鲁·卡内基花光了所有的钱,也盖不出这种水准呢!”他用力拍拍我的背。“但是,这些母鸡显然不怎么合作。”
今天早上至少有鸡蛋可吃,起码蛋没破掉。“我没办法叫它们孵蛋。”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鸡吉姆点点头。“想养鸡,就得狠下心。”他说,“你看着。”吉姆很快就把鸡都赶进鸡窝里了。他在每只鸡的腿上系了一条细绳,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墙上的钉子上。由于绳子够长,每只鸡都可以下窝去吃东西和喝水。“今天晚上,你用桶罩住每一只母鸡。它们就会乖乖待着。”公鸡吉姆说完后,往后退了一步,欣赏他对鸡窝所做的改造工程。
“这样不会吓到它们吗?”我问。
“不会。”他顺了顺垂在宽阔胸前的胡须,“如果这招没用,可以用接雨水的桶试试。”
“装蛋?”
“不是,是用来装母鸡。如果罩上桶还 是没办法让它们孵蛋,就把它们丢进装雨水的桶里,浸它们一两回再放它们走。绝对有效。”
我邀请公鸡吉姆进屋吃饭。我们安静地吃着。他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开玩笑?我今天晚上会试着用桶罩住它们;如果这招不管用,就不知道还 能怎样了。我可不想用水浸我的鸡。
第二天,玛莎和琼都乖乖待在窝里了。它们立刻明白自己有任务在身。萝丝像紫罗兰一样顽固,它就是不肯孵蛋。转眼又是一个星期。
亚伯特又在唱起床号了,我没睡够,情绪很不好。看到萝丝窝里又是一堆碎蛋壳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像野狗一样迅速地抓起它的脚,冲到雨水桶旁,把它头下脚上地浸到水里:一下、两下、三下。我让这只母鸡好好儿洗了一番。
第三次把它拉出水面时,它不怎么动。我一放手,这只鸡立刻倒在地上。
“噢,天啊,我杀了它!”我太激动了,没注意到胡须先生正悄悄接近。它可能认为谁都可以吃一只溺死的鸡吧。我在围裙上擦着手,同时咒骂自己的愚蠢。我真不该听信公鸡吉姆的话。毫无疑问,他所说的最后绝招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害我平白无故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母鸡。我靠着雨水桶,伤心不已。
胡须先生越走越近。我并未赶它走,所以它大概认为自己可以享用一顿美味的鸡肉大餐吧。一听到它喉咙深处发出的狩猎咆哮,我立刻清醒,大喊:“胡须先生!不可以!”
太晚了,它已经扑了过去。
很不幸的,就在胡须先生扑上去的那一刻,萝丝刚好苏醒。这只鸡马上用尖锐的喙反击,猛力一啄,正中猫咪柔软的肚子。
“喵!”胡须先生直直跳了起来,冲到桌子底下去舔伤口。
萝丝挣扎着站起来,酒醉似的转来转去,踉踉跄跄地朝鸡窝走去。亚伯特叫着庆祝它起死回生。萝丝一跳进窝里,就蹲了下来。后来它证实自己的确很会下蛋,更会孵蛋。不过那是我最后一次用水泡鸡了。
亲爱的海蒂:
终于又收到你的信了。实在无法想象你都在忙些什么,怎会没时间给老朋友写信呢?
你啊,过着那般平静的农耕生活,大概会受不了我们在这里的行程。我们到处行军。我的新人生目标就是让我的靴子和脚都保持干燥。我不得不说,我对法国的好感正逐渐消失。我从未打算在这里做客这么久!我怀念我的书、家人和朋友。告诉你,从军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棒!听说今晚会供应热饭和淋浴。
有些人更惨。还 记得哈维·布罗奇吗?听说他死了。阿灵顿已经有十二颗金星挂在窗户上了。真希望我们能尽快结束任务,不要再有更多牺牲。
全身泥泞、疲惫不堪的朋友
查理
我提笔回信。
亲爱的查理:
听到哈维的噩耗,心里真难过。
我放下笔。哈维。我想起辛普森老师收到哈维用木头刻的苹果时,是多么骄傲啊。哈维做事总是心平气和。他对脑筋有问题的弟弟充满了耐心。我还 记得,哈维从军的第一天,他的妈妈就把军旗挂在窗口了。我仿佛可以看到——白色的底,红色的边,*有一颗蓝色星星。现在,金色星星取代了原本的蓝色星星。我为布罗奇的家人感到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
我继续写信给查理,什么都写,就是不提战争。最后我写道:
请好好儿照顾你的靴子,让它们保持干燥。请好好儿照顾穿靴子的男孩,让他平安无恙。
永远不变的
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