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一正宏
上个月,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我阔别多年的老家,父母都非常高兴。临离开老家时,母亲执意要送我至村口,塞给我一双崭新的布鞋。风中母亲花白的头发飘散成一面旗帜。端详母亲布满皱纹的脸,我蓦然发现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拿着布鞋,我就知道,眼睛不好的母亲为了做这双布鞋不知又熬了多少夜。我的眼几乎模糊了。我想起了几年前母亲做的那双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下,被我遗忘得干干净净的布鞋。
那年,我考上了成都一所大学,临行前几日,母亲把我叫到身边,用微颤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大娃,一妈一没有什么送你的,就给你做双布鞋吧!天冷,用得上。”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为我做布鞋。以前我都是穿父亲种小菜去街上换回来的草鞋。因为父亲多病,生活重担就压在了母亲柔一弱的肩上,母亲成天忙,哪有时间做布鞋。后来的几天里,白天母亲在地里忙,晚上就坐在枯黄的油灯下,把破旧得无法再缝补的衣服拆掉,用面粉调成浆糊,又把拆下的一块块不成样的布条黏在一起,然后细细地用麻绳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布鞋。那几夜里,我都被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惊醒。每天清晨起床,都看见母亲那微微带着血丝红肿的眼和头发上被油灯烧焦的一块。这时,我才真正读懂那首被千万个儿女吟诵的诗所蕴涵的含义: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当我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双布鞋的时候,我的手在颤一抖,我觉得拿着的不是一双布鞋,而是母亲用心血编织成的航船,我将乘着它远行。
带着那双布鞋,我踏进了大学校园。一年级,穿着那双布鞋,我站在领奖台上,面对着几千名同学,骄傲而自豪地从校长手中接过学校最高奖学金;二年级,穿着那双布鞋,我去长沙、西安参加笔会,面对一些名家大谈写作……
然而,不到大学毕业,我却抵不住都市花花绿绿生活世界的诱一惑,变得一爱一慕虚荣起来。看着同学那新潮的服饰和让人羡慕的皮鞋,再看看我周身洗白了的土布衣服和丑陋的布鞋,我难过极了。我在同学的冷眼里破碎了那点可怜的生活勇气,我觉得我是多么可悲。走在校园里,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感到有异样的目光射一向我和我的那双布鞋。所有的一切都使我在一次次的谎言中,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带着汗渍的皱巴巴的钞票,换下那双没有穿上半年的布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
回想起母*夜一操一劳的身影,回想起过去在辛苦中平淡充实的日子,我蓦然惊醒。母亲像耕牛一样,用人生的犁铧,为我开拓了一大片沃土,被岁月的磨难吸干了心血,而无知的我竟在慈一爱一面前愧对母亲。心痛的感觉像秋天的落叶被风撕得粉碎。
看着母亲那双踏遍家乡沟沟坎坎,伴她奔波多年,已分不出颜一色一的布鞋,再看看我那双锃亮的皮鞋,我的心被深深刺痛。走出村口,我跪倒在黄土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我告诉母亲关于那双布鞋的故事,母亲只是温柔地抚一摸一着我的头,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都长大了,成家了……”然后会意一笑。
泪水不能洗涮掉过错,我痛恨自己心底的丑陋、自私和贪婪,负罪感在悔悟中萌发了一缕浓郁的一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