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象牙白的钢琴，内敛的沉默着。我一眼认定，她有故事。于是我久久凝望着她，聆听她内心沉稳而有规律的跳动。她身上不知名的花纹繁复而优雅，我猜不出她的身世。而她，也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你没有听错，其实每一架钢琴都是活着的。我聆听到她们的心跳，与他们对视，而她们的故事都将成为最美的旋律，诉说一段段传奇。而这架钢琴总是很例外，她习惯沉默，心跳异常平稳。这不是一架有故事的钢琴的作风，倒像是个微小谨慎的新手，但我相信我的眼力，她会开口的!
残阳如血。我看到西斜的太阳下，窗边那一株紫色风信子变成了一幅写意的剪影，然后静静的，开了。“我一直在等她。”我听到了点什么。原来是那架钢琴。我原以为她的声音是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感觉，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温暖，让我想沦陷在这声音里。我失神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她说：“你来，弹一曲《船歌》吧!”我欣喜若狂，抬手抚上琴键，居然是温暖的。曲毕，我仿佛也被感染，安静得不想言语。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她再度陷入沉默。琴盖上飘落了几粒灰尘，泛着金光，那其实是沙子。“沙子?”我喃喃。我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只要把一点点沙子放到人的眼睑上，人们就会沉睡，来到梦中的王国。”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
这架钢琴是睡了么?像我的小妹妹一样么?她是如此地热爱钢琴。她也能听到钢琴的心跳。
那时候，她日复一日地弹着琴，她稚嫩的双手不断地弹着一个个八度，弹着一个个和弦，很华丽或很寂寞的曲子。她弹得很费力，可是很动听。她的皮肤上渗出了点点血印，那血印渗入钢琴的时候，我明白了，她的灵魂，和钢琴是一体的，她们不可分割。
风信子谢了。我记得妹妹曾对我说，它的花语是永远的怀念。怀念?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弹起《辉煌的大圆舞曲》。那首妹妹最爱的曲子。她说这曲像紫色风信子，华丽，辉煌，我说不像，风信子太诡异了。她笑，你不懂风信子。我于是坐在窗前，盯着那朵残花，听她的生长;我不懂它么?是不是有一天我读懂它，也就读懂妹妹了呢?它要开花!我守在窗前，月明星稀的深夜。皎洁的月光给风信子镶上了一道银边。
我趴在钢琴上，闭上眼，听见妹妹对我说：“姐，还好吗?”一回头，正对着她清澈的眸子。她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一身紫色连衣裙像极了风信子。我看见灯光赋予她的皇冠，她永远是我的公主。她笑着，弹着，然后渐消失了。我拼命喊叫，挽留，却无济于事，只看见两根紫色丝带缓缓飘过。
突然感觉身上暖暖的，睁开眼，原来只是一个梦。又是那个传说?我眨了眨眼，落下几粒沙。阳光如此真实，她给予我光明，但我宁愿回到梦中，看妹妹弹琴的样子，就像从前一样。这就是怀念吧!
我依旧每天聆听她们的心跳，那架钢琴再没开口过。它像是一道通向梦境与虚无的门。只要一弹起她，就能看见妹妹那美好的脸，每个场景都那么华丽，那么神秘，只是太美好，却不真实了。
很久很久没有勇气再弹妹妹的琴了。这是一架全黑的钢琴，造型简单，没有一点多余的修饰。我掀起了琴，看见了88个键。它们都微微透着血色，那是妹妹留下的痕迹，她们早已融为一体。落日的余晖染红了琴键，我无法说服自己弹一曲，我害怕那是一种罪过。
黑夜诉说着无边的寂寞，我听见寂寞在唱歌。月光给钢琴披上一层透明的哀伤，我不敢再弹。烛火幽幽地亮着，远没有梦境中那么耀眼。我想，我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在梦境中沉沦;要么，面对明天的太阳。
诗人荷马说：“象牙门是虚幻的梦境，而牛角门则代表真实。”
那两架钢琴正是这样，一架像华丽的象牙门，一架又像朴实的牛角门。我一行一行默着《命运》的谱子，不知该如何选择。
长长的几页纸上写满了音符，好像风一吹就会有交响。怎么扼住命运的咽喉?我思索着，思索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黑暗无力地挣扎着，终于默完了这首曲子。我想光明一定是最好的答案，于是我走向那架黑色的钢琴，掀开琴盖。我抬手，郑重地落下了第一个音符，开始了我的演奏。我清清楚楚地听见，这架钢琴里居住已久的灵魂，就是我的妹妹啊!我早就应该明白，她早已和钢琴融为一体，我千不该，万不该依赖梦境的虚幻。她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她就是这架钢琴啊!。我用尽力气演绎着雄浑的和弦，那就是生命的重奏，就是灵魂的交响!我的心情飞扬着，激荡着，回旋着，阳光是如此温暖，如此真实。我再次抬手，弹出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了这次演奏。白色的钢琴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风信子只在春天开花，今天，是春天的第一个早上。我听着，花开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喷涌而出的生命。那一瞬间的芳华，的确，只能用辉煌二字形容。我回头，看见一轮红日挂在天际，光芒万丈。
【作者：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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