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李武呼噜着面条。许是饿了，李武的劲儿很大，声音很响。远处，一个人喊，李武，快点过来，你上吊了。李武没听见。那人跑到李武身边，李武已经吃完，已经站起来。那人再说了一遍，这次李武听见了，李武擦了一把满是红椒油的嘴，笑了。
李武说，不错，那绳子用的是面条，我又掉下来了，我气呀，就把面条煮来吃了。
那人说，不是开玩笑，在村口，那棵槐树上。
李武不去，他女人走出来，说，我听到了，走，去看看。于是，一行三人到了村口。槐树下，已经围了不少的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那些议论声，嗡嗡的，像一一群一兴奋的蜜蜂。看到李武和女人来了，大家噤了声，自动退后，空出一条通道，像欢迎人物似的。
李武发现，自己真的上吊了。
在槐树一根粗一壮的枝头上，晃动着一个似坠非坠的泥人。那泥人，做得很见功夫，不但鼻眼酷似李武，连下巴上那颗痣也点得惟妙惟肖。这也就罢了，更像李武的是，泥人穿的衣服。其实，泥人没穿衣服，不过是涂了一层颜料而已。上身，是一件红一色一的夹克；下一身，是一件白一色一的长一裤一。这样的搭配，村里也只有他李武了。
李武没生气，他反而觉得很有趣。可他女人却生气了。
女人冲到王聋子面前，说，我知道，是你，你这人，太缺德了。
王聋子耳聋，没有女人，一个人过得很窘迫。小时候，他不喜读书，老逃学。逃学不做别的，就捏泥人。有一回，他父亲逮住了他，一气之下，一个耳光就把他扇聋了。成了聋子，他照样捏，父母明白，想管也管不了，他已经入魔了，于是不再管他了，分一间房子给他，让他自个儿折腾。以后，不是这家门前发现一头虎，就是那家屋后发现一头狼。那虎和狼，涂了颜一色一，像真的一样。虽然都被吓了一跳，但他们也不怎么追究，都知道是王聋子的杰作。
这次，王聋子竟把李武给吊上槐树了。大家都说，王聋子过分了。
李武不计较，他拉开女人，比划着说，王聋子，这，真是我吗？
王聋子明白李武的意思，说，是你。
李武又说，我会上吊？你看走眼了，我不会的。
王聋子翻翻白眼，说，我看你，会的。说完，不再理李武，分开众人，慢慢走了。
一一群一人跟着散了。他们身后，泥人叭地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大家没想到，第二天，还是那棵槐树上，李武又上吊了。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开始的时候，李武觉得好玩，不放在心上，但久了，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可不好发作。王聋子也是掐准了这一点，知道他不会发作，才这样胆大妄为。他女人呢？受不了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女人找到王聋子，啥也不说，劈手就是一巴掌，随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李武闻讯赶来，一把拉开女人，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回去吧。女人瞪着李武，骂他是孬种，不是男人。李武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拖带拽，把女人弄回了家。
从此，李武没好日子过了，女人找他闹上了。女人闹，李武不理，自个儿丢下女人，下地去了。这天，李武实在忍无可忍了，给了女人一拳头，妇人顺势倒在地上，又哭又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的。李武恨恨地跺了跺脚，拖上一把锄头，出了门。
傍晚，李武回家，没见女人。他自已弄了点吃的，早早地睡了。李武知道，女人准是回一娘一家去了。每次吵了架，女人就回一娘一家。几天之后，她又一个人，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回来了。
其实，李武错了。当他睡上一床的时候，女人正坐在那棵槐树下，像泥人一样看着他。当然，是看树上吊着的李武。往天，树上的泥人，不到晌午，就会自动掉下来，可这一次，已临近天黑了，泥人还好好的，挂着。女人看着树上的泥人，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她和李武的生活没多大意思了。看得久了，就产生幻觉，发现树上吊着的，不是李武，而是她了。
女人就那么坐着，她在等待，等李武寻来，接她回家。可她哪里知道，李武没有经过村口，没有发现她，以为她回了一娘一家哩。
天，黑透了，李武没来。等到半夜，李武还是没来。女人彻底失望了。
后半夜，女人找了一根绳子，把自己挂在了树上。
夜一色一渐渐褪去，死一般寂静的村子，苏醒了。
一个人影，远远地走到了树下。这个人，是王聋子，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泥人。准确地说，是抱着一个像李武的泥人。
王聋子正要将李武挂上树，头一抬，就发现了树上的女人。王聋子吓了一个激灵，他慌忙丢下泥人，飞一般地逃了。
除了王聋子，是谁最先发现的女人？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武听到消息，跑到树下，和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从树下放了下女人，女人却早已魂归西天了。
李武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女人，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吊在树上的，应该是我呀。突然，他像恍然大悟似的，大吼了一声，王聋子。李武发疯一样，在村里四处寻找，最终连王聋子的影子都没找着。
王聋子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