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回到工棚,没脱鞋,对着他爸曾经睡过的地铺,一头倒了下去。工棚低矮,被太一一烤了一天,热。没过多久,大树就满头大汗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晚饭后外出晃悠的工人们,赤一裸一着上身,大呼小叫地依次钻进了工棚。有人拉亮了灯,灯光昏黄,无一精一打采的,像瞌睡人的眼。
回来了?狗子看见了大树,问他,吃饭没有?
大树没吭声。
狗子把一只脚提起来,对准角落踢了踢空气,鞋子就弹出去了,接着依样画葫芦,另一只鞋也跟着弹了出去。狗子跨进大树的地铺,坐下,边拉大树,边说,还是没等到?
大树不情愿地坐起来,说,等到了。
听大树说等到了,其他人围到他身边,七嘴八舌地问,拿到钱没有?
我求他,还给他下跪了,他就一句话,没有钱。大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狗一日的王老板,简直不是人。狗子骂。
废了他,捞点本钱回来。有人给大树出主意。
是啊,再不收拾他,还以为我们好欺侮。有人随声附和。
大树的眼里,燃起了两一团一仇恨的火苗。
大树站起来,绾着袖子,说,你们谁有刀,借给我,我找他算账去。
现在去?有人说,现在找不到了。
我知道他在哪儿。大树的目光罩住了所有人,再次问,你们谁有刀?
大家都沉默着。
二娃,你不是有把小刀吗?借给大树用用。一个声音突然说。
叫二娃的人,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抠抠脑袋,反问,石头,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的怎么不借?我的嘛,早就掉了。二娃不等石头答话,出其不意地按倒了他,从他一裤一兜里搜出一把尺把长的小刀,交给大树,说,就这把,借给你了。
石头说,不借不借。话音刚落,他早从席子上嗖地蹿起来,从大树手里抢回了小刀。
那,只有去买了,买吧,不贵。二娃无可奈何地说。
大树搞不清楚,这些人怎么这样小气呢?一把小刀,值不了几个钱的,再说,我去找王老板,也是替你们出气啊。这话,大树没说,他掏遍了身上所有口袋,也没找到一分钱。他仅有的几块钱,早用完了。这些天,能不饿肚子,还是村里的狗子帮忙。
你衣服一湿一透了,到外面脱了晾晾。狗子把大树推出工棚,一直推到了远处高高的脚手架旁边。
大树,你知道吗?你们兄弟俩要开学了,你爸收不到钱,恨不得杀了王老板,可是,他没这样做。狗子低声说。
听到狗子提到爸,大树蹲下一身一子,双手捂了眼睛,呜呜地哭了。
十天前,大树爸也在这个工地上干活,干大半年了,王老板总是不结工资。工人们找他索要,他总是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拖着。幸好,工人们吃在食堂,记着账,不用给现钱。眼看,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大树读高中,他弟弟读初中,学费要一两千,他爸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结不到工资,他只得找城里的老乡们,东拼西凑,借了一千块钱。在送钱回家的路上,他爸出车祸了。他爸痛钱,舍不得坐车,就走路。走到半道上,遇上一辆去乡下拉煤的空车,他爸就爬了上去。巧的是,就是这辆车,栽下了深沟。
办了爸的丧事,大树就进城了。大树知道,他爸的工资还没结,再说,他爸还有些日常用品留在工地上,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也得弄回去,作个纪念也好。大树来工地十天了,依着工人们的指点,记住了王老板的模样儿和他的车一牌号,天天到工地不远的工程部守株待兔。
今天中午,终于让他等着了。王老板的心肠,比铁还硬.他说没钱,大树不信,就一直跟着他的车,追到了王朝大酒店。大树要追车,肯定是追不上的,不知咋回事,王老板的车一阵快,一阵慢,和大树若即若离,像猫戏老鼠似的。大树瞅着王老板的身影,想进去,但保安不让,他就在门外等,又让保安轰到了大街上。大树站在大街上,盯着酒店大门,眼睛一眨也不眨。盯了几个小时,大树盯出了些门道,见王老板还不出来,他抻抻衣服,挺一起一胸一,昂起头,径直往酒店里去。保安眼尖,还是认出了他,并说,你找的人,早从后门走了。不过,晚些时候,可能还来.
那钱,是爸的血汗钱,我得收回来,我也咽不下今天这口气。大树擦了一把泪,呼地站直了腰,对狗子说,他们不借刀,你帮我借吧。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借吗?狗子问。
大树摇头。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你虽然替他们出了头,但王老板出了事儿,追查下来,借刀的人跑得了?这违法的事儿,谁干?他们才不傻哩。狗子说。
狗子说完,从身上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大树,又说,这是你爸留下的,他说你们一娘一仨离不开他,他不能做傻事。你也一样,你爸走了,家里就靠你了。
大树没说话,他握着小刀,进了工棚。
好啊,你终于有家伙了。工人们欢呼雀跃起来。
大树不理他们,独自睡了。
第二天,工人们傻眼了。大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爸用的席子、被子和其它东西都不见了。他们垂头丧气拿了碗,不声不响上了食堂。
狗子站在工棚外,眺望着一座大山,心想,大树该到山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