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出嫁了。
父亲早早地穿上了新衣服,拉着母亲的手,看着我,一言不发。父亲的眼里,满是依恋。
爸,放心吧,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说。我们围坐在火炉边,我伸出手,在父亲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外面的夜风呼啸着,把一一台外铝皮做的雨棚吹得很响。父亲看了看窗外,像害怕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紧一握着,我的骨头便幸福地疼痛了起来。
把女儿的手弄痛了。母亲白了一眼父亲。父亲慌忙缩回手,对我歉意地笑了笑。
突然,外面的风没有了。父亲侧耳听了听,然后,又急急地跑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出了头。看了一会儿,父亲回转身,对我和母亲比划说,这天,要下雪了。
父亲来自山里,天气看得准。
父亲是我的继父,自从有了他,母亲也一爱一出门了,比如散散步,串串门什么的。有时,天气不好,母亲担心会下雨,他便叽哩哇啦比划说,有我在,不会的。开始的时候,母亲半信半疑。后来几经证实,这话所言不虚,母亲就信了。
小时候,我不喜欢继父,不叫他不说,还经常胡乱地给他比划一些手势,捉弄他。那些手势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
慢慢长大了,懂事了,母亲才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原来,母亲也是山里人。十岁时,母亲和他按农村风俗订了亲。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长久的了解,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最后发展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了。可是,外公为了让母亲做一个城里人,不顾母亲的反对,硬是把她嫁给了县城一个病歪歪的残疾人。母亲的出嫁,把他击垮了。他不吃不喝,成天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没几天就病倒了。有一次,他吃错一药一,便成了哑巴。一个哑巴,在乡下是找不到女人的,我的亲生父亲病逝后,母亲就把他接到了县城,成了夫妻。那时,我只有七岁。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流着泪。我理解母亲的心情,也被他对母亲的感情感动着,想起他下苦力供我,养我,送我上大学的那些点点滴滴,我竟然很自然地把他当作父亲,叫他爸爸了。
果然,父亲说准了。父亲的话还没落脚,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花。那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
父亲一直站在窗边,他爬着身一子,手臂长长地伸了出去。要不了多久,他的手上就摊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了。父亲看着手心的雪,很是焦急。雪,像理解父亲似的,慢慢化了,从他的指缝间滴答而下。但是,外面的天空,雪仍然下着,不知疲倦地。
爸,来坐吧,这儿离酒店近,明天走路去。我说。
不,要婚车来接!父亲三五几步走到了我和母亲面前。
好吧,依你的。母亲站起来,把父亲按在了凳子上。
父亲坐下来,心不在焉。父亲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觉。
睡梦中,我一次次被父亲的走动声惊醒。有一次,夜很深了,大概是半夜吧,我又醒了。我听到父亲踏踏的脚步很急切地响进了卧室,跟着,母亲嘟囔了一句什么。父亲拉亮了灯,母亲像完全清醒了,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嗔怪说,关灯睡吧,别影响了女儿。可是,父亲没睡,他的脚步又响到了窗边。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看见,父亲卧室的灯再次亮了,同时,父亲跺脚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在父亲响亮的跺脚声中,我不知不觉温暖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一看,雪停了,天地间一片银白。楼下一些大人、小孩在雪地上笨拙地疯着,积雪淹没了他们的小一腿一肚。母亲站在我身边,我没看到父亲,就问,爸呢?
昨晚,他一一夜没睡,不是说雪小了,就是说雪大了,天不亮就出了门,说是去扫雪。母亲说。
走,我们去看看他吧。我急切地说。
我和母亲下楼,来到小区门前,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脚下,是一条光洁的马路。马路两边,是高高的雪堆。马路尽头,是父亲蠕一动的背影……我的眼睛渐渐潮一湿一了。
母亲挽着我,向父亲走去。远远地,我又看见,几个人把父亲围住了。走到父亲身边,我才发现,他们是几个记者。他们的镜头对着父亲,不断地问父亲一些比较高尚的问题。父亲不理他们,只顾埋着头,使劲地铲着地上的积雪。父亲的衣服一湿一湿一的,不断地冒着热气。
大伯,你为什么出来铲雪,能说说吗?一个记者不甘心,想从父亲嘴里掏他们想听的话。
大伯,你为我们市民做了榜样,请你给大家讲几句吧。一个记者弯了腰,话筒对准了父亲的嘴。
也许,父亲是被问烦了,他呼地站直了腰,眼里喷一出了火苗。突然,父亲看见了母亲和我,那些火苗倏地不见了。
旁边的记者,看了我们两眼,又喋喋不休地开始重复着刚才的话。
父亲真的火了,他扔下铁铲,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弄得几个记者面面相觑。面对父亲的手势,他们不懂。但我和母亲明白,父亲的意思是,别烦我,我女儿今天要出嫁了,我得把这路上的积雪铲完,不然婚车来不了。
我上前握了父亲冰冷的手,眼泪一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