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打电话来说,他要来桠村了。
这是个冬天,山里的风吹得呜呜地响,像人在哭。狗一日的鬼天气!白主任走进风里,骂了一声,紧了紧衣服,急匆匆找钟老汉去了。
钟老汉还有一只羊,一只母羊。
前不久,白主任到乡上开会,散会后乡长说,冬天来了!那言外之意,白主任懂,冬天来了,吃羊肉的时候也就到了。每年冬天,乡长都要到桠村走一遭,吃上一回。这会儿,乡长主动提起,白主任巴不得,连忙回答,是哩,什么时候来吧,先打个电话,给你准备着。当时,计生办张主任、财政所刘所长也在场,二人咽了口唾沫,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来。好啊!白主任爽一快地答应了。
刚一入冬,张主任带来几个人,吃了一头羊。跟着,刘所长来了,也带了几个人,吃了一头羊。村上经济紧张,没现钱买羊,白主任就找人赊,可没人卖他的帐。白主任急得双脚跳,最后想到了钟老汉。钟老汉和老伴没其它收入,就养了三只羊。白主任找到钟老汉,好说歹说,总算把两位主任应付过去了。现在,日理万机的乡长就要来了,不由得白主任不急。
来到钟老汉家,没等白主任开口,钟老汉先说话了。
钟老汉说,送钱来了?
有钱还来找你?白主任噗了一声,说,今天下午,乡长要来,我来做啥你应该明白吧。
什么?钟老汉打了个寒颤,咬着牙说,不卖!
不卖?告诉你,买你的羊,是乡长看得起你,一只羊算啥!白主任说,乡长来了,你也来喝两杯吧,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以后做个事方便。
钟老汉像一块石头,油盐不进,还是坚持说,不卖!
白主任跺着脚,火了。他说,不卖?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今天这羊,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说完,白主任朝钟老汉家羊圈走去。
站住!钟老汉沙哑着嗓子,吼了一声。白主任站住了,钟老汉声音低下来,哀求说,白主任,它是我们的命一根,你是知道的,人都不想做饿死鬼哩,你让我给它喂点吃的吧!钟老汉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一湿一了一脸。
早这样不就得了。白主任得意地一搓一着双手,笑着说,你喂吧,我回去安排一下,过阵子再来。
白主任走了。
等白主任走远,钟老汉回头给老伴交待了几句,牵着羊出了家门。
白主任再来找钟老汉的时候,死找也找不着。问她老伴,老伴说不知道。再去羊圈,里面空荡荡的,哪有羊的影子。
白主任恨得牙痒痒。
乡长来了,没吃到羊肉,白主任过意不过,就留乡长住下来。他自己,则忙得像螺砣。一会儿陪乡长说话,一会儿又像火烧眉一毛一一样去找钟老汉,这样反复跑了十几趟,跑得满头大汗。
天黑,钟老汉还是没回家。
钟老汉到哪儿去了呢?那只羊,又到哪儿去了呢?白主任心急如焚。
第二天中午,乡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看着白主任蹦上蹦下的身影,知道事有蹊跷了。乡长把白主任叫到跟前,严肃地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你老实说出来,别让我羊肉没吃成,惹一身的一}一。于是,白主任就说,卖羊的钟老汉一天一一夜没回来,牵着羊不知上哪儿去了。找啊,快让人找去啊!乡长一听,也急了。
白主任赶忙屁颠屁颠去差人。
回来,乡长又说,这人,你必须找到,不然我拿你是问。乡长吩咐完,一头扎进了山风里,回乡上去了。
白主任也感到事态严重了,他不敢怠慢,急忙发动全村人,漫山遍野地寻找。
大家分兵三路,沿路向山上搜索,边找边喊。可是,除了山风的呜咽,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了。
他到底去哪儿了?白主任抹了把汗,一逼一问钟老汉的老伴。
他只是说,只是说牵着羊躲躲你,我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啊。钟老汉老伴呜呜地哭着说,像山风。
唉!白主任叹了口气,手一挥,吼,继续找,我不信钻到地府去了。
傍晚时分,钟老汉还是给一拨人找着了。
钟老汉和羊在岩子山上,离村子有足足十五里路。
钟老汉和羊挤在一个石壁缝里。羊在里,人在外。钟老汉只穿了一件单衣,他的衣服全裹在了羊身上。钟老汉全身僵硬,头发上、眉一毛一上,挂满了冰凌。
人们慢慢地,把钟老汉和羊从石缝中抬了出来。
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倒下了。羊再一次顽强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钟老汉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咩――”
人们发现,这个冬天,被羊的这一声叫,弄得很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