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住进了医院。
蚊子喜欢旅游。前些天,蚊子去了杭州。坐在西湖的游船上,蚊子哭了。边哭,蚊子边说,虫子,我终于看到西湖了,比我们小时候想象中的西湖美多了。虫子,我想你,能来陪陪我吗?虫子是蚊子的朋友。虫子在电话里说,我在上班,请不了假,你过来吧。蚊子有些犹豫,等上了岸,蚊子就有些不由自主了。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蚊子拐进了虫子所在的小城。一路找过去,没费多大功夫,蚊子就找到了虫子。这是个下午,天空洒着似雾一样的小雨,蚊子的头发里,藏了些雨星子,柔柔的一湿一。
第一眼看到蚊子,虫子笑了笑。虫子的笑一点也没变,还是那种浅浅的,像细雨一样一湿一润的笑。虫子从背后变戏法一样亮出一束指甲花,递到蚊子面前,说,你没说一定要来,我知道你会来。这是你最喜欢的,送给你。蚊子的脸,就给那束指甲花染红了。
吃晚饭的时候,虫子说,蚊子,你是怎么了?脸这样苍白。没有啊,你看,我身一体多好。蚊子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噗”地笑了声。那天晚上,蚊子住在宾馆里。虫子离开了,蚊子睡不着,她觉得全身都痛,是那种隐隐的痛。哪儿痛,她不知道,按这儿这儿痛,按那儿那儿痛。两天来,这种痛发得更频繁了。
于是,蚊子匆匆踏上了归程。她没回家,径直去了医院。医生看了她的化验单,板着面孔说,住院。蚊子就住了院。
蚊子住院没告诉父母。两年前,蚊子离了婚,儿子跟了丈夫。病床上的蚊子,斜躺着,眼光落在床边的木柜上。木柜上,是一束指甲花。是虫子送她的那束指甲花。蚊子舍不得丢掉,像宝贝一样带了回来。有了花的相伴,蚊子觉得一点也不寂寞。
这天早晨,蚊子发现指甲花枯萎了。蚊子苍白的脸上,便爬满了泪。门开了,陈大爷进来了。陈大爷是医院的清洁工。他端着早点,对蚊子说,吃吧。蚊子接在手里,擦了把泪,对陈大爷笑了笑。陈大爷顺手拿起花,走了出去。
蚊子进院那天,医生问她还有什么人,蚊子说只她一个人。蚊子不想让父母一操一心。为了她们三姐妹,父母的心早就一操一碎了。这个蚊子知道。开始几天,蚊子就自己到医院厨房打饭吃。再下来,她坚持不住了,陈大爷就主动照顾她。蚊子来的第一天,陈大爷看见那束指甲花,眼里一亮,就说,你叫蚊子吧。蚊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叫蚊子?听别人这样叫过。陈大爷说完,伸出手掌,把蚊子前额上凌一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陈大爷把花送回来了。花上,还滴着水珠。浇过水的花,有了些生气。
蚊子的病越来越重了。十来天时间,已经瘦得不成一人形。旁边,木柜上的花完全枯萎了。蚊子半睁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陈大爷,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好朋友,我现在好想他。蚊子的声音轻得像夏天里掠过的微风。
陈大爷坐在床前,静静地听蚊子说话。
蚊子说,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起上学,他像哥哥一样一爱一护我,关心我。我经常和他一起到他家去,他家种了一片指甲花。花开那些日子,我几乎天天去。一到他家,他就给我摘好多好多的花,让我戴在指甲上。手上戴满了,我还脱了鞋子,往脚指甲上戴。他父母对我很好,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特别是他爸,还给我亲自戴过好几回。后来,他考上大学,在外地找了工作,结了婚,过得很好,我也只得嫁了人。蚊子停了停,叹了口气,又说,听说他给他爸找了事做,如今十多年没见了,他爸本来就显老,现在也许更老了,也不知还在种指甲花没有,好想和他一起去看看。可是,怕是没这一天了。你看,我的灵魂飞出去了,真的,从窗口飞出去了,飞到他那儿去了。蚊子的眼光停留在了窗子上。
窗子关着,蚊子没事的。陈大爷别过脸,轻声安慰她。
第二天,蚊子醒来已近中午。
蚊子睁开眼睛,看到了满满一屋子指甲花,满满的一屋子红。花上的水珠,在灯光下,亮晶晶地滴哒。
屋外,过道的墙壁上挂着一部IP公用电话。电话前,站着陈大爷。陈大爷颤一抖着嘴唇,说,回来一趟吧,蚊子恐怕不行了。他最想见的人,是你。接电话的,是虫子。虫子说,爸,我现在外面出差,办完一事马上回来。要快!陈大爷吼了一声,挂了机,去了街上。蚊子有两顿没吃东西了,蚊子最一爱一吃酸辣粉,这是陈大爷昨天晚上想到的。
可是,陈大爷买了酸辣粉回到病房,蚊子却不见了。
虫子回来,也找,还是找不到。
两天后,陈大爷和虫子才听说,蚊子死在了火车上。
那趟火车,开往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