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冷冷的风很忙碌地穿梭在小城里。
歌手坐在轮椅上,轮椅滑行在风里。这是个傍晚,太一一被拽到了山下,但小城的空气还残留着一一光的味道,高楼上那一层像胭脂一样的淡红还若隐若现。歌手推着车轮的手,停了下来……
歌手想唱歌了。
认识歌手的人都说,歌手是一块唱歌的料。刚巧,县里组织了一个卡拉OK赛。朋友们撺掇他去参加。歌手去了,捧回了一等奖,还上了电视。从此,大家不叫他名字,都叫他歌手了。歌手是电力局一名架线工,他喜欢高空,喜欢幻想,幻想像鸟一样飞翔。歌手舍不得辞掉工作,只好把梦想埋在心里。那年春节,一辆卡车撞断了几根电线杆,小城黑了半边,歌手一班人奉命抢修,加班加点没完没了地干。可是,不知怎么的,歌手却从半空中摔了下来。那情形,看见的人都说他像一只飞翔的大一鸟,歌手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就这样,歌手失去了双一腿一。这是前年的事儿了,小城每一个人都记得。后来,局里说歌手保险绳没系好,是违规作业,责任自付。歌手也不争辩,还把大吵大闹的父母和亲戚朋友劝回了家。前不久,“不夜城”夜总会的人找上门,请歌手去做歌手,说包吃包住,每月工资800元,还能赚小费。自己才25岁,不能总靠父母一辈子吧!这样一想,歌手就推着轮椅到了不夜城楼下,然后被人抬上了楼。歌手的歌唱得确实好,不夜城的生意像芝麻开了花。
有天晚上,歌手刚唱完一首歌,听到台下一个声音说,他有一腿一,把我们当傻儿整了。就是,揭开毯子看看!另一个声音跟着说。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女的坐在男人的大一腿一上,男人的大一腿一很有节奏很有春一情地摆一动着。歌手平静地坐着,一言不发。歌手的一腿一上盖了一床小一毛一毯,毯边下垂,像一道屏风遮住了下半身。见歌手不说话,男人走上台,得意地说,怎么?不敢揭?如果真没双一腿一,这两百算你的了。男人掏出钱,在歌手面前晃。经理来了,经理对歌手说,这次不一抽一成,揭吧,两百就到手了。歌手没揭,他转过轮椅,把自己推出了大厅。在走廊上,歌手一个电话叫来朋友,让他们把自己送回了家。
失去双一腿一的时候,歌手和有过相同遭遇的人一样,成天寻死觅活。是不夜城点燃了他的梦想,让他梦想的长廊里有了一盏长明的灯。后来,他又亲自把这盏灯掐灭了,但那些有光的日子,却挥之不去。
歌手想唱歌,想做一名真正的歌手。
好几次,歌手面对冬末的余晖,都想放声歌唱,让歌声洗掉心中积存的郁闷,但歌手都没唱出声。今天,在冷冷的风里,他再也忍不住了。
歌手的喉结动了动。
不经意间,歌手从对面高楼上收回目光,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睡在地上,离他有一丈来远。歌手把轮椅推到那人面前,他看清了,是个中年男人,是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他蓬乱的头枕在手上,蜷成一一团一,眼光无神地望着暗黑的天空。
歌手唱歌的心情,随着风,走了。
起来吧。歌手说。那人只是瞅了一眼,没动。歌手又说,起来吧。
那人起来了。那人说,做啥?回家吧,这样容易生病的。听了歌手的话,那人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我家在哪儿?我怕生病吗?歌手沉思了一会,脑子里划过了一道亮光。这道亮光让歌手很兴奋。歌手说,跟我吧,包你吃住,每天给20元。好啊,我叫大良。那人像死鱼一样的眼睛,眨巴得生机盎然了。
从此,小城里多了一道风景。
每天早晨,大良在前,歌手在后。大良推着手推车,车上、音箱、工放一应俱全;音箱上,放着一个敞口的纸盒。歌手一手拿话简,一手推轮椅。他们一路走走停停,那些歌声,穿透厚厚的空气,厚厚的墙壁,响彻在行人的心头。行人们也一路走走停停,眼光沿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静静地等待。一首接一首,歌手和大良踏歌而来。一张张大大小小的钞票,从一些指缝间悄然落进了纸盒,一声声穿插在歌声里的谢谢随歌声一起真诚地开放。
来,喝杯热茶吧!街边大婶递过来一杯清茶。
来,吹吹风吧!店铺的老板把风扇移到了门口。
小城的人给了歌手太多的关一爱一,歌手把歌声种在小城人的心里,种在了小城的每个角落。
一晃,夏天来了。这天,天像穿了个大窟窿。豆大的雨一下就是三天。
泯江的水像白蛇一娘一子使了魔法,呼一呼呼直往上窜。听说要决堤了,小城人乱作一一团一。该上去的都上去了,两公里长的堤上,全是人。
走,上堤去。歌手说。歌手坐在二楼的一一台上。他的身边,是大良。大良出神地望着雨帘。雨帘中,有一些人在搬家,来来往往的,大呼小叫。
说啥?大良侧过头,问歌手。
上堤去。歌手又说。
出发了。大良在前,歌手在后。大良和歌手穿上了雨衣,手推车也穿上了雨衣。歌手使劲地推着轮椅,手背的青筋条条绽出,没走多远,歌手发现自己全身一湿一透了。他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但不管多累,他的歌声却一如既往地浑厚圆一润。一步步地,歌手和他的歌声,艰难地移向了大堤。
堤上,大片大片的人累倒在了泥水里,听到歌声,他们全都互相支撑着站了起来。“……十根筷子哟,牢牢抱成一团一……你加我,我加你,百加千千万……”会唱的不会唱的,都扯开嗓门吼,他们泥猴一样的脸上,激一情霍霍地燃一烧。
两天两夜过去了。洪水在歌声的堤坝面前,退去了。
歌手唱哑了嗓子。歌手从此不能再唱了。
但,小城里的人还是叫他歌手。
每个黄昏,泯江堤上的人们总会发现歌手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出神地看着脚下的江水。江面,铺了一层跃动的金光。
不远处,大人小孩边走边唱。那歌,歌手唱过,就在这堤上。
于是,歌手就轻轻地笑了。大良也笑了。大良告别了歌手,在小城里找了份零活儿。每天黄昏,他都要来陪歌手。陪歌手看夕一一,听歌手曾经唱过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