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死了。
前几天,村长还鱼一样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桠村人闹不明白,说啥的都有。更让人疑惑的是,风风光光的村长死了,丧事应该办得轰轰烈烈,但没有。村长真的像一条已经腐烂没有一点用处的鱼,给他儿子不声不响就扔上了后山。
光,是村长儿子。光,缺了右手掌,是他小时候玩土“炸弹”落下的,但光沾了他爸的光,娶了雪一儿。雪一儿嫁给光,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一下,村长没了,看雪一儿还怎么过?人们都为雪一儿担心,说雪一儿不值。
在桠村,雪一儿不是最漂亮的女孩。
可是,雪一儿说话蛮好听,像是一串串珠子从他嘴里吐出来,再落进对方心里,溅起的一朵朵水花,又一湿一又亮。雪一儿还一爱一笑,柔柔的一笑,像波纹一样,一直从嘴唇漫到脸上,漫上眼睛。所以,喜欢雪一儿的人很多,大就是其中的一个。
大会写诗,大就每天晚上给雪一儿写诗。村口,有棵水桶粗的黄桷树。每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树下就会站着个人,他是大,大在等雪一儿。雪一儿在村水泥厂上班,骑辆自行车。雪一儿骑车和别人不同,别人是人多时才打铃,雪一儿不,雪一儿的铃声响个不停,叮叮当当的一直响到厂里。第一次等雪一儿,是个冬天。大的诗写好了,睡不着,脑子里老是那些诗句跳来跳去,大起床,手心握了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漫无目的地在穿村而过的环城路上溜达。不知不觉,大就来到了黄桷树下。雾,幽灵一样裹了夜。雾,凝结成了水珠,一滴一滴从树上砸下来。终于,那串熟悉的铃声叮当过来了,大拦在了路中一央。车停了,雪一儿看着大。大的头上挂满水珠,衣服一湿一漉漉的。大伸出手,摊开手心,露出了给他握得汗津津的纸条。略一迟疑,雪一儿就接了,那串铃声也叮当叮当远去了。
一年后,雪一儿终被三百多首情诗打动了,大忙着为新房地基缠村长、备材料……成天乐呵呵的。
哪想,雪一儿却嫁给了光。
狗一日的光,你不就是有个当村长的爸吗?大恨恨地骂,眼睛里喷着一一团一火。
桠村和市郊毗邻,孤零零的,像是城市的弃儿,给扔在了南河的对岸一片山坳里。近两年,随着城市建设规模的扩大,也渐渐给大片大片的高楼接上了边。去年,桠村沾了环城路的光,成了新兴的开发区,这一下,土地金贵了,办厂子的多了,桠村就富得流油了。原来的村长,叫爹也没人当,现在可成香饽饽了。
看着大痛苦不堪的样儿,一些人愤愤不平了。他们当大的面,骂村长,给大出主意,把个大感动得一塌糊涂。
大豁出去了。大花了一个晚上的功夫,写了满满三页纸,装进了信封。次日,天擦黑,大就猫在了村长家不远处。村长家吃饭了,没看见村长,村长在忙公务,还没回来,大等。大半夜了,光和雪一儿早睡了,大也开始胡思乱想。大边想,边在心里骂。突然,大听到几个人的说笑声。路远,看不清,但大听到了村长的笑声。村长笑起来没遮拦,嗓门敞得特开,这大知道。前不久,大去过村长家几次,为了得到一块地段稍好的地基,大硬着头皮去了。和当初的感激不同,这次大心里只有恨。大几个箭步跨到村长家门前,把信从门缝塞了进去,然后,大又回到了原处。大看到了村长开门,拉灯,拾信……
接连几天,大发现村长很少出门了,即使出门,脸也是一一一的,像挖了他祖坟。
大有了一丝复仇的快意。
第二封、每三封……
大的信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村长手中。
村长头发凌一乱,全然没了往日那种油光可鉴。村长老了,背明显地驼了,走路也不敢看人。大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在这些笑里,大的恨意也一点一点地稀释。
村长的死,大没想到。
大更没想到的是,雪一儿像没事一样,骑着从前那辆自行车,又开始了上班、下班,只是,那一串铃声却不再响了。
有几次,大站在黄桷树下,等雪一儿。等到了,雪一儿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大心虚了,只得松开抓着车把的手,让雪一儿去了。雪一儿瘦弱的背影,让大看了想哭。
桠村,又有新村长了。
大看着早备好的材料,才想起村长死了,他的地基手续现在还没拿到手。给村长的礼白送了,要修房子,还得找新村长去,大后悔得不行――
村长啊村长,不过是想吓吓你,你咋就恁个脆弱呢?我那地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