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勇
吴芜在九龙镇行医四十多年，医德义泽如滋润小雨，灌溉四乡八镇。但他老了，只能在家坐堂，很难出诊了。乡民知道他、理解他，大小病、甚至重病，雇车到镇上，不愿让他出行，以免累到哪里。
吴芜有个心病，老伴是个病秧子，整年躺床上。实际上，老伴并没什么大病，皆因在他们四十岁的时候，儿子溺水。老伴当时喊他去找儿子，他说，你看，这么多病人，怎么走得开，你自己去找吧!就这样，儿子没有了。当儿子的遗容映在他面前时，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且一直流到如今。平时泪水盈一满眼眶，脑子里一旦出现儿子像貌，那不听话的泪水就江河一样滚滚而流。但他没有后悔，而老伴不行，她躺倒了，一躺就是二十多年。老伴思维不清，嘴里念叨儿子，要给他再生一个儿子。吴芜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对老伴，百般温柔，殷勤侍候。这段日子，他感谢南湖的安安两口子，他们从湖里上来，总是为他带来许多新鲜蔬菜。安安妻子手脚麻利，为他洗、涮、缝、补、烧、燎。安安妻子怀一孕一了，挺个肚子忙得不可开交，一点不显得累。吴芜对安安说，不要太累了，你妻子尤其需要休息。
今年冬天，大雪纷飞。雪下了一尺多厚。大地莹白，满天白茫茫的，雪没停的迹象。这时候，吴芜老伴不行了。她双手搂着吴芜的脖子，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没给你留后。吴芜只是流泪，嗓子哽咽地说不出话。老伴双手一松，走了!吴芜一下傻了，手足无措。街坊邻居得知消息，纷纷前来，为他办事。天，也就慢慢地黑了，九龙镇沉浸在悲哀中。
你说这事赶得!南湖安安的妻子肚子疼起来，要生了。这么大雪，安安没法将妻子弄到镇上，他就像丢掉魂一样拼命往镇上跑，他要请吴芜为他老婆接生。
到了镇上，安安才知吴芜家办丧事。但事关妻子安危，他不能不说请老先生去为他妻子接生的话。邻居们说，老先生家出事了，你好意思开口。吴芜说，救人要紧，何况还有新生命。他不顾身心疲惫，准备好器一具，让安安拿着。就与安安踏着没脚的雪走了，穷冬恶风，大雪飘飘。走了不到一里，吴芜实在走不动了，对安安说，歇会儿吧!安安说，我来背你。安安背起吴芜，连走带跑，约走三里，安安已是呼一呼大喘，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不得不对老先生说，歇会儿吧!吴芜下来就说，年青人，人命关天，走吧!拔一腿一往前走。
到了南湖安安的房子，吴芜走进去，产妇喘一息紧迫，吴芜赶紧对安安说，快烧盆热水。就快步上前，检查产妇胎况，着手为产妇接生。他“哎呀”一声说不好，是逆胎。片刻未停，忙着为产妇整胎。整整半个钟头过去了，狂一暴的风雪中，茫茫的旷野里，婴儿的哭声顿时响彻着农家的雪房。
安安见母子平安，顿时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忙将热水端到吴芜面前，说，你先洗洗，我煮几个鸡蛋为你垫垫饿。粗心的年轻人，他没注意老者面容，忙着去煮鸡蛋。当他将热气腾腾的鸡蛋端来时，他看到，吴芜双手戴着沾满一孕一妇血的皮手套，已安静地躺到地上了。
安安吓得双手一松，一碗鸡蛋摔在了地上，当他温一热手掌贴到吴芜鼻端时，已冰冰凉了。他顿时满面是泪，凄伤地对妻子说，你母子的生命，是老先生拿命换来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