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那年,坐在我前排的男生给我同学录上留下了一句话:大海一样的女孩。可他不晓得,我早已暗恋了他好久。这算是我跟他少有的连接。
苏格拉底说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爱情。这样的感情很容易让人变得好像伊卡洛斯那般,冒着被融化坠海的危险,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也让它显得很有诱惑力,让单薄的爱情变得好性感。
这个男生有一双跟火焰一样的眉毛,他的眼睛总是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在吵闹的人群中,他显得很安静。在一堆耍帅的男生之中,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自私地想,要是他可以永远被凐没在黑暗中,他一定就是我的了。在几何课上,我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后脑勺,那些抽象的数学符号刹那间恢复了生机;地理课上,我会跟他一起坐着列车穿越东南亚的原始森林;生物课上,我则会因为他朦胧的线条而浮想联翩。几百个日夜,几万个钟头,我一直悄悄地保护着这个秘密。我学不会驯服,只晓得守护。
我昼夜不分地在荒漠里来回奔波,而他,不动声色地变成地中海的一阵风,吹过我的头发,留下一声温柔的叹息。
我没有那么好运,也不是沈佳宜,可以有那么大的魔力成为那个男生的苹果。我普通平庸得像一粒混杂于黄土中的沙,而他,在我眼里,太特别,以致我好想抱抱他。可惜,我只是一粒沙,没有那样的勇气,也没有那样的力气。
可是,暗恋的力量好强大,比飓风还让人无法驾驭。
记忆中的无数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总是骑着一台单车穿梭于回家的路,而我则好不疲惫地追他追了好几百码,最后对他家的线路竟跟背九九乘法表一样烂熟于心。我总是躲在远远的地方,在昏暗中,在逼仄的一隅里,看他那白色的polo在风里被温柔地吹起,看他像一只金色独角兽穿越整条街道,每一个步伐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重重的回响。他在东九区,我在西一区,几十码的距离那一刻变得好近。
2007年香港禁烟前夕,张志明开车带着余春娇跑遍整个香港买好彩头,那台车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而我跟他的世界,很小,很小,却可以有无限的可能。很早以前看过《猜火车》,男主进入马桶的另外一侧,发觉是整个太平洋。我毫无防备地进入他的世界,很大,很大,在那里面,一度要迷失了自己。好像行走在偌大的长安城,我孤独地往黑暗里走,走着走着,来自西元前的一把火点亮整座长安城。
某个下大雨的晚上,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个。我坐在他的后面,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他戴着白色耳机,低头写着什么。而我,在后面,小鹿乱撞了一整个夜晚。我们各自沉默,没有说一句话,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个平淡无奇的下雨天,对我,却好像刮了场龙卷风。有无数的话,在心里排练了一千遍,一万遍,最后化为两个钟头的沉默。连沉默也变成我跟他之间的小秘密,不允许被其他人打扰。
“你在干嘛?”
“你在听什么歌?”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你在等谁吗?”
终于,他整理好书包,站了起来。转过头,轻轻地问了我一句:还不走吗?
我一眼朦胧地抬起头,语无伦次。
“要了,你呢?”
我记得,那天,我们走在毛毛细雨里,走过长堤,走过十字路口,走过每盏昏黄的路灯,走在月光下。黑暗中,我偷偷地抬头看他的侧脸,埋没在一片黑色之中,我在心里耐心地勾勒着他淡淡的轮廓。一路上,我们话很少,偶尔会有这样的对话。
“你家还要走几个街道?”
“三个吧,嗯,应该是四个。你家也在这个方向吗?”
“嗯,我绕过去就可以了。”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听不到汽车的引擎声,也听不见沙哑的雨声,只能听到自己此起彼伏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潮起潮落,我好希望自己可以省去自然蜕变的过程,如化石一样磐然不动,静静守护着一直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时,我会怀疑那个晚上是否真的发生过,但那时的心跳,那时懵懂而认真的沉默,都深深地在我不谙世事的心里打上了封印。
这五六年,我依旧在“撒哈拉沙漠”里来回奔波,看到了太多荒芜和丰茂,而他,在千里外沉默燃烧的岁月中,依旧好像一阵风。可我只买了单程票,永远回不去那样的岁月了。
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可是“喜欢”两个字让它变得沉甸甸。带着这份小小的感情,我像星战里那个冒失的暴风兵莽撞地追求着什么,想要得到点什么。这样的感情不需要点缀,只需要他的一个回应。前桌后桌,在别人眼里一定又是什么烂梗,但这种烂梗,对我却是遗忘不掉的记忆。
再遇见他是很久以后的同学聚会上了。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变得更合群,也更健谈,头发也变长了。现在的他是属于所有人的,没有人知道,有那样一段时间,他被我自私地霸占,骄傲地自认为晓得他的故事,他的特别。后来,他在我的梦里百转千回,抵得上所有的结尾。
【文/黑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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