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我们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遗忘了。”
——题记
我家有一间老房子。
九十年代的房子,楼道间还是灰色的水泥地。面积不大,七十多平米的空间,狭小的厨房一转身便一览无余。每个夏天的早上九点,阳光一定会透过客厅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烙下盛夏的余温。傍晚坐在课桌前,咬着笔杆子做白日梦时,楼下总会传来邻居切菜时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伴随着厨房里飘来的妈妈烧菜的香气,一起溢满了我整个童年。雨夜躺在床上脑子里装满小小心事时,雨滴总把铁皮棚顶敲出八音盒的味道来。
有独特味道的木门,总是不开花的君子兰,放满了海边拾来贝壳的茶几,壁橱里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浅蓝色格子的餐桌布,放着满满一架子《姐妹》的书架……每每闭眼,眼前浮现出家里的景象,每一样东西放在哪个柜子的哪一层,什么来头,做什么用,都像是刻在脑海中一样清晰。
但我最终还是搬离了这里。
新家更大,视野更开阔。窗户再也不会在刮台风时作响还漏水,扰得人难以入眠。站在阳台上能看见小半个珠海,在霓虹的装点下看起来那么繁华。一切都是崭新的、更好的。但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或许,是缺了岁月的磨合,与那一份让人一意孤行去守护的“旧”吧。
这个世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运转着,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永不停息。日新月异,光怪陆离。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小木屋与庄稼地,走进似迷宫般的石头森林。一座座钢筋水泥堆砌成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冰冷着,折射着刺眼的太阳光。上个世纪的老楼,青苔爬满石墙,房梁结满丝网。就像已谢幕的演员,灯光暗淡,掌声微弱中,一点点退出了城市的舞台。
但仍有人执着的,顽固的守着旧。繁华不息的偌大的北京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却还零星残余着几间上世纪的四合院,外墙刷着亮眼的红漆,在这座冰冷的石头森林中显得如此突兀。有人说,这是历史的倒退,有人不解为什么老人非固执地住在这残旧的破屋里,过着如原始人一样砍柴烧饭的生活。但红墙院里摇着蒲扇的老人,在午后洒满院落的阳光里,只笑眯眯望着小木笼子里的蝈蝈,静默不说话,眼角浮现出的笑纹里却写满了答案——
是那份旧啊。是那份让人一意孤行去守护的“旧”啊。
那些泛黄的,残旧的,如海滩上的贝壳,猝不及防的被时间的浪潮卷走,从此沉入大海再也无处可寻。那些仅存的旧物,如同手中沙一般被人们紧紧攥在手心,不愿舍弃。时光荏苒,记忆的棱角被岁月磨平,记忆如同打磨过的磨砂玻璃渐渐模糊。于何处寻那份过往?唯有将其寄托在这“旧”中,唯有紧紧握住这生锈的钥匙,才能打开往昔的大门,让我们暂时遗忘了当下的烦忧,去过去看看。被翻得泛黄而卷边的书籍,月月盼望的从北到南的信笺,那些细碎的物品曾在多年前的每一个夜晚陪伴着我们,度过漫长岁月。像极了一个老朋友,无需书信电话的联络,只要知道他仍在某个角落默默地陪伴着,心中顿时便生出一缕温暖来。
那间老房子,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家电再也无法启动,木门的锁上爬满了铁红色的锈迹,一打开门刺鼻的陌生味道便涌进鼻腔,扬一扬手臂空气里便灰尘漫天。我知道的,它总有一天会被出租给一个陌生人,甚至会被推土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夷为平地,再起高楼。
但请再让我在仅存的时间里拥抱它多一会儿吧。它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两鬓斑白,脸上爬满细纹,再也没有神话中的灵丹妙药可以将它变回原先的样子。但当我再次坐在布满裂纹的沙发上,当我再次坐在已显得十分狭小的书桌前,一抬头,还是会看见曾经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在地上翻着故事书小声呢喃着,在黑白琴键上用小手敲敲打打。九点中的阳光还是洒落在窗台,雨夜里的铁皮棚顶依旧滴答作响。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我仍一意孤行的守着这份旧。
它们不会被遗忘的。